「不,當然不好。」瑟蘭督伊說道。「我這個樣子就“夠了”?巴德,你是在安慰我嗎?」
巴德舉起雙手,彷彿可以抵擋瑟蘭督伊的言語。「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瑟蘭督伊轉向他,剎那間,悲痛的表情讓巴德愣住了。儘管難過,他還是笑著說。「走出去吧,去過你該過的生活,勇敢地再試一次,找到可以跟你一起白頭到老、分擔痛苦和共享旅程的人。我會徹底消失,不過就像月光下的塵土和湖面上的波光,時間久了,你就會忘記我曾經存在過,你可以跟另一半過得很幸福。」
巴德搖頭。「我不會那麼做的。」
瑟蘭督伊閉上雙眼。「如果你不肯繼續向前,那我就不得不把你推出去。反正這幾十年,我已經看慣了別人的人生在我前面上演。」他的聲音裡沒有任何情緒。「我會讓自己徹底消失,不再干擾你的生活。」當他再睜開眼,彷彿一切已經塵埃落定。「別再找我了。」話說完,隨即就只剩下巴德一個人。
「瑟蘭督伊?」加速的心跳敲得他的胸口隱隱作痛,巴德環視整個房間,除了正常的影子外什麼都沒有。「我知道你還在這裡。」他叫道,聲音響亮而空洞。「這不公平,快出來再讓我看看你。」四周毫無動靜。「瑟蘭督伊。」巴德強壓下內心裡不斷增長的恐懼。「好!隨便你!」他喊著。「就消失吧,繼續逃避你的問題,但我們終究還是要說清楚的,瑟蘭督伊,而且我哪都不會去。」
他砰一聲地甩上窗戶,把窗簾完全拉開,讓月光照進房裡的每個表面,陰影的範圍縮小,更黑暗。那晚他躺在床上,六神無主地瞪著前方,他無法四處張望,也不敢尋找那雙冰冷的眼睛,即使知道對方還在看著他。他閉上眼,逼自己入睡,忽略房裡要命的空虛。
起初,巴德不願意說話。
他不願意對每個房間角落的陰影說話,但是他無法阻止自己懷著期待,四處窺探。他會很快地瞄一眼,然後故作堅定,繼續忍受在一間空虛的屋裡生活。瑟蘭督伊不可能永遠都逃避,他逃不遠的。
之後過了一個星期,這段時間都沒有出現任何跡象,巴德真的開始慌了。每當孩子不在時,他就在家裡走來走去,在書架和燈柱前說盡了求對方出現的話,故意卷開壁紙邊緣,試圖引誘或惹怒他,只希望能再看見那對熟悉的眉眼和他惦念的笑聲。可是什麼都沒有,也許更糟的是,那個存在再也無法出現在他眼前,早在伸手的那刻就已離他而去。
「爸爸,你最近還有見到鬼先生嗎?」蒂妲坐在餐桌對面,她的哥哥和姊姊安靜地吃飯。他們已經長大了,知道事情不對勁,大概也聰明到知道最好不要多問。巴德看見蒂妲充滿期待的大眼,就立刻覺得心裡好像什麼東西被擰成一團。
他露出勇敢的微笑,然後盡快移開目光。「妳知道的,我沒看見。」
「不知道他跑去哪了,」她若有所思地說。「以前我常常看見他,現在他好像完全消失了。」
「我想這種情況偶爾會發生吧。」巴德表現得淡漠。他嚥下喉嚨裡的疙瘩,感覺像吞了一堆玻璃渣。
此後,他開始長時間外出散步,走出鄉下小路,進到城裡,遇見認識的人就微笑,找藉口不回家,除非真的有必要,否則絕不待在家裡。他知道瑟蘭督伊還在屋裡,他一直都在,可是空氣中某樣東西被抽離,溫暖流失了,讓巴德覺得麻木,好像其中一種感官被剝奪,這個世界不再是原本世界。
三個星期後,他開始回想每個細節,瑟蘭督伊的聲音,他站在陰影中的模樣,還有他說話時嘴唇的動作。巴德不知道是害怕會忘記那些回憶,還是害怕那些回憶其實根本沒發生過,他只知道自己很害怕。
四個星期後,對談開始了。
已經很長一段時間都像這樣,躺在床上,呆瞪著一片空白的天花板,清楚地體會到最沉重的感受,他很孤獨。他幾乎都忘了孤獨是什麼,忘了該怎麼一個人過生活,但是在搬進這棟房子以前,他明明已經好幾年都是那樣活著。現在他的軀體又回到老舊的模式,空虛感包圍著他,像穿上一套熟悉、又破又舊的西裝。這種感覺經歷過多少次,他都記不清了,他雙手枕在腦後,痛苦如同植物的莖在心裡增長。
就像第一次,多年前他看見她蒼白的臉,躺在那副黑色的棺木和舖著紅絲絨的內裡,想起她才明白他說過的話從來就得不到回應。然而此刻的感覺又和當時不太一樣,因為是瑟蘭督伊,這是不同的,巴德和逝者說話這麼多年,早就不期望能得到回覆,然而瑟蘭督伊卻讓他相信這裡不是只有灰塵和新油漆的味道,讓他常常盯著天花板,猜測可能還有誰在。
「我不知道你是否正在聽,」巴德對空房間輕聲說。「甚至不知道你還能不能聽見我,如果你還在,那我恐怕……再也感覺不到你了,也許你真的走了。」他閉緊雙眼。「你真的讓我懷疑這一切全是我自己的幻想,是我不停說服自己你是真的,但我明白不是,你知道為什麼嗎?」天花板似乎冷漠地回望著他。「因為我知道我沒辦法靠自己找到這種幸福,我辦不到,是你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