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精灵在岩石的一侧坐下了。在远离洛汗骑兵的营地后,他终于没再戴那顶兜帽,露出自己的本来模样。他的前额与脸颊都凝着淡淡的莹润的月光,纵使是个不太讲礼节、脾气也不大好的家伙,身在此处的依然是伊露维塔令人惊叹的美丽造物。他摘下了自己的武器,将长弓抱在膝上。他的指尖从弓弦上滑过,优雅如拨琴、似要随之歌唱。
莱戈拉斯没有歌唱,他发出一声轻叹。“精灵的确会从战争中习得战斗的经验,我也还在学习。”他说,“如你所知,我是从埃瑞博的那场战役中幸存下来的,断刃与血都还近在眼前。我不愿去仔细回想,但我仍然从中学到了一些东西。”
“比如?”游侠轻声问他。
“比如永远要记得留意箭筒里的储备是否还够。”莱戈拉斯说。他将弓身平放,手掌按在膝头。“你见过我的准头,我发起的攻击很少是无效的,因此普通的遭遇战和狩猎都不会让我把箭筒耗空。”他缓缓说,“但如果要深入敌营,数量差异悬殊,而你必须得跟你的同伴一起活着挺过去……”
他摇了摇头,将弓立在岩边,又抬手将箭筒和不止一把的佩刀都卸了下来,放置在一旁。于是他也变作全无武器在身的状态。他望向水中,男人站稳脚跟迎上那道目光,任其在自己的面容与胸膛上停留。他们都没被洛汗的战事拖垮,这并不意味着人类的身躯上未留下一点儿伤痕。精灵的眼目将那些个痕迹仔细检视过,内里反而多出些赞赏意味来。
待到流水将干裂的血痂与泥垢都带走之后,男人才爬上岸去。他拧了把头发,套上备用的底衫。他的发梢又长了,他直接将它们一把抓在脑后,用剑削短了一些。他松开手,断裂的深发便从他的指间散去,还有一些被水分黏附在他的指节上。他拍掉余下的那些,伸出手去探摸自己洗过的外披。另一只手也按在了那面斗篷上,白皙洁净,自织料间抚过,在凸起处停顿,随后将它掀起,从底下勾出了那枚还未佩回原位的银别针。
那枚杜内丹之星,当他结束了在罗瓦尼安的徘徊、回去迷雾山脉以西的荒野上时,他的母亲将它戴到了他的肩头。刺出棱角,放出光芒,他仅有的装饰品,背负着他所属的族群的名字。精灵安静地将它捧起,放在眼前查看并仔细掂量。他本该直接将它夺回来,但他从对方身上辨不出恶意嘲弄,仅有朦胧的探究之意。
“索龙哲尔。”莱戈拉斯念道。他的声音太小,近乎呢喃梦呓。“你有机会用这个名字成就一番事业吗……?”
他将那枚银星交还回来时,指尖碰着了人类的掌心。短短一触,不似他们先前打斗时那般凶狠,就这么轻巧地掠了过去。
去往白城的路途很是顺利,没有遭遇阻截,也没被别的事分心。然而在那巍峨城墙实际出现于视野中时,男人又一次变得沉默寡言。草原的酒、肉、歌谣与风都离他远去,刚铎的心脏沉甸甸地坠在他眼前。他将信从行囊中取出,揣在怀里,在入城时就将信上的火漆印给守卫看了。于是他直接被带去中央区域,有专人为他安排了住处,是用于招待远来的客人的独立套间,让他无需在入城前几日跟寻常旅人一块儿挤在旅店里。
在他进城的途中,他的同行者不知在哪个拐角处消失了。不在战时警备状态的米那斯提力斯自然不会拒绝别族的游客,出外远游的矮人和精灵虽然不那么常见,但也没那么绝无仅有,因而男人不太担心莱戈拉斯在这儿吃苦头——他更怀疑那个动手比动口还顺畅的坏脾气精灵会让某些不知好歹的别人触到霉头。有关于莱戈拉斯的念头在他心中多盘旋了片刻,就被属于他自己的忧虑给吞了去。即使已经身在白城之内,他仍不能确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且有意义的。
他在午后被宰相传唤,他带着信笺与自银星处得来的名字去了。一直到深夜,他才拖着脚步回返。他将烙着白树图案的轻甲放置在桌上,在烛光下长久地凝视着它。倘若有不速之客在这时闯入,能看到的也就是这么一幕无趣的画面。烛光摇曳了两次,男人没有抬头,但他沉沉叹了口气。
“你没有关窗。”莱戈拉斯的声音说。
“你不该擅闯进来。”他疲惫地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