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模糊重疊,他沉入黑暗……直到再次聽見不同對話。
「父親。」
這是另一個他喜歡的,但不像他最喜歡的國王的聲音。國王說話時他總是莫名熟悉,即使過程有長久沉默,他也樂於浸在那樣的沉默裡,一點兒也不沉悶。
而這幾近陌生的聲音年輕歡快,他希望對方多講一些。他想知道……可要知道什麼呢?他不知道、似乎也並不重要。
「歡迎回家。」
「烏鴉先生們的羽毛好亂啊?」
烏鴉?他印象中好像也有烏鴉在生活周遭……但感覺不是什麼愉快的事。
「今天牠們去陪小Jing靈玩。」
「我覺得牠們又胖了……父親是把沒吃完的食物全塞進烏鴉先生的肚子裡了嗎?」
「有嗎?還舉得起來,不算胖。」國王很明顯在帶開話題,「不提這個了,森林狀況如何?」
年輕的聲音立刻被引開了注意力,「蜘蛛在繁殖。我們燒掉了幾顆蛋囊,盡可能壓抑蜘蛛的數量。」
「這意味黑暗在擴張。我要知道多爾哥多的狀況,現在。」國王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他心一沉,他知道這個聲線意味著什麼。刀劍、戰爭……
血。
他憎恨這個。他被戰爭剝奪了太多太多。
常圍繞在國王身邊的聲音有好幾個,過了很久他才逐漸記起他們的關係。
一個被稱呼為王子的年輕聲音;有些常出現在國王近側,傳達與執行國王命令的聲音們;一個不怎麼常但會固定出現的女聲,聽說是因為父母雙亡被國王收養的女孩。
父母俱去的情形不多見,似乎母親通常都會活著,或者父母的雙親仍在。那個女孩卻誰也沒有,只有國王可依。
只是國王並沒有與誰特別親近,對周遭所有總是平平淡淡。偶有關懷,但聲音幾乎沒有太多激烈起伏。
這樣的態度並不是不在意,他知道。國王將這個國度這些子民看得重逾性命,表面的平淡僅僅是國王無意用慷慨激昂的情緒去表達。
他也聽得出來國王在與王子對話時,傾注了絕大多數的溫情。
……他為什麼會知道?
「加里安,如果我現在問母親的事,你覺得父親會告訴我嗎?」
當這些話飄入耳裡,他莫名對下文產生了興趣。王子的母親──理當存在、卻不曾存在的王后──他從來沒聽過這個聲音。
驀然他對年輕的王子產生某種憐惜。
沒有母親的孩子……
「生日當天?恰當嗎?」
「……不然你告訴我。」
「抱歉,殿下,隨意討論國王的家務事相當不恰當。」
「父親絕口不提你們也從來不講,沒有誰願意告訴我!我只記得烏鴉先生們是她送給我的。我不記得她的模樣、也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在這個宮殿裡找不到任何她生活的痕跡。她是王后,不是普通的Jing靈女子,這太奇怪了!」
一點都不奇怪,孩子,是你某些理所當然的想法造成觀察的盲點,他想。
「常理來說,這些疑問不會等到三百歲才問。等到現在,想必殿下也是有某些特殊理由?」
「……我以前總是有一種不該問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該問,我的母親像個禁忌。」
「為什麼現在認為可以問了呢?」
「三百年應該可以沖淡很多情緒了?」
是的,為什麼呢?為什麼問呢?當初發生了什麼事讓你壓抑疑惑延遲至今?
是關於愛?……還是關於恨?
「我也不知道,殿下。有些情緒會隨時間沖淡,有些感情會永誌不忘,無論何時提起……傷口從未癒合。」
他覺得窒息。(如果他能呼吸。)
都是──的錯。
──誰的錯?
第40章 40
模糊的光影慢慢清晰,對話仍在繼續。
「我記得,有誰在哭。」金髮的、不存在他印象中的漂亮面孔若有所思說,「那是我的母親嗎,加里安?」
「我不該回答這個問題……但我從沒見過你的母親流淚,殿下。」
流淚。
他不好奇是誰哭泣。心裡有一個警鐘告訴他,他不該好奇,否則必付出代價。
他看到了國王。
若他曾經茫然自己為何在此,那一眼那一瞬間,他便明瞭。
接著入耳的是國王的聲音,比他聽過的任何時候都還要無起伏。
「我還不能談論……關於你的母親。」
平靜的面孔、故做平淡的抑揚頓挫。
是誰在流淚?他知道了。他幾乎被知曉的代價割裂。他伸出手,想撫摸對方的臉卻只有一手虛空。
「任何一點關於她……您都不願意提嗎?」
不,別問,難道你看不出來嗎?或許旁人眼裡那雙眸就是冰山冷硬不化,可他看得出沒有滴下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