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头,姨nainai的遗体在家里停灵,因为是寿终正寝,再加上朝廷将要表彰一座大牌坊,后人只当成是一件白喜事,把金丝楠木的好寿材搬出来,全村老小,乃至隔壁村的亲朋好友都来这里吃豆腐饭,吹吹打打,一场丧事办得颇为盛大。
元贞村民风淳朴,一家办红白事,村里人有力出力,都来打下手,打赤膊的男人热火朝天地在里面炒菜,女人端着热腾腾的芝麻豆子茶,穿梭在桌椅间,鞭炮的硫硝味和饭菜的油烟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里。
灵堂上传来哭丧声,原来是孝子贤孙请来的哭婆,跪在地上边哭边唱,以头抢地,涕泗横流。女儿唱《梳头歌》,媳妇唱《着衣经》、《开大门》,一时间各唱各的,互不干扰,画面竟也显得十分和谐。
“哭了一声我的娘,守寡多年苦情况,从头一二表哀肠。
冰清玉洁心质坚,六十八年守空房;
仙丹难医我娘病,挑干水井命难防;
Yin司阎王冥书到,一入九泉不还乡;
喉中断了三寸气,丢下儿女在一旁;
在生之时难尽孝,死后披麻哭一场;
父母恩情未报上,儿女一一略端详……”
最炙手可热的西乐班子也被请来奏乐,小孩子不谙世事,这种热闹非凡的场面是他们一年到头很难见到的,在酒席上面呼朋引伴,东跑西跑,麻雀子一样快乐。
嘈杂的鞭炮声里,丁盏在门口遇见了隔壁村头的杨半仙,这是一个神棍,专门给人看相摸骨,混一口饭吃。
半仙拄着拐杖,透过圆墨镜,指着他的鼻子,手指头上下摇晃了两下,点评道:“地阁尖削性情戾,鼻梁露骨眼多泪,但面带桃花似有喜事,不肖空闺之人。”
丁盏被他说中,心里一慌,但脸上镇定自若,冷笑一声:“你这个半瞎,长了一张口就乱讲话,真不怕舌子上生烂疮。”
杨半仙意味深长地笑着,摇了摇头,先他一步迈进门里去了。
丁盏鼻子里哼了一声,提起下摆也要进门。
谁知道,看门的大力却把他拦住,不准他进,丁盏说:我来送东西,把驴车上的篮子给他看,大力却怎么说也宁肯不要这些桐叶粑粑了。
大力盘问道:“谁让你做的?”
“陆嫂。”
大力就嘟哝了句什么,叫了一个小孩子,去把陆嫂喊过来,带着一点兴师问罪的架势,骂骂叨叨地教训说:“你也是一把年纪了,怎么做出这种不懂人情的事情?”
言下之意,是说寡夫经手丧礼上这些重要的东西,会不利于后人。
陆嫂看了一眼丁盏,一边是对他的内疚,一边是对大力的惶恐,窝着腰说:“都怪人手太吃紧了,一时间忙不过来,才让丁郎君做个帮手……”
丁盏心里虽然不爽快,脸上却还是维持着温和的微笑,“那就算了吧,乡里乡亲的,既然不要,就结工钱给我。”
“我们家又没要你的东西。”
这下好了,这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不感激就算了,还想吃白食。
“你们家?”丁盏窝着火,嘴上笑微微地反问道:“你只是个看门的长工,什么时候成你家了。”
这可踩到了大力的痛脚,瞪起两粒充血的牛眼睛:“你再说一遍?”
四周慢慢地围上了一圈熟人,七嘴八舌地说开了:这不是丁郎君嘛,他怎么来了?有婶子拉着他的袖子,使眼色说:回去吧,阿盏,回去……
元贞村这个地方,和其他村庄无有不同,人情是第一准则,隐忍则是第一美德,忍一时风平浪静,丁盏自知方才多嘴,得罪了人,横竖在这里讨不到好处,只能憋着气,把驴车上的竹篮子搬下来,说:“我走了,你们不嫌晦气的,要吃的自己拿去吃。”
“这就对了,你自己懂事,不要让我难做!”
李延霸正在和族中的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倌周旋应酬,听见一阵sao动,看见门口聚集了一批好事的宾客,他一过去,人群立马往左右两边散开了,李延霸面色Yin沉,喝道:“吵什么吵?”
“侄少爷,”大力立马低头道,“这个丁郎君身份不方便,小的这就把他请出去。”
李延霸和丁盏对视了一眼,心想怎么是他?掀开篮子上的花布看了看,的确都是桐叶粑粑,里面还有他出的一份力气呢,就吩咐道:“让他进来。”
“可……他是寡夫,按理说这……”
话音未落,大力就挨了一嘴巴,啪地一声,直接被抽到地上,打了几个滚,左脸像充了气的筏子,立竿见影地肿起老高。
这一嘴巴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打得他眼冒金星,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也没人敢去扶。
李延霸不耐烦地说:“我不喜欢别人犟嘴。”
大力触了他的霉头,立刻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对不起,少爷!小的不该多嘴!”怕他不消气,自己又狠狠地抽了自己几耳光。
丁盏看他都抽出血了,复杂地看了李延霸一眼,垂着眼睛问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