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不错,碰到了店主还在里面算账。”他向菲里克斯说。“我买了半公斤猪rou糜,晚上我们可以做千层面。”
“我希望你说的‘我们’只是一种表达友好共同的说法,实际上是指你而不包括我。”菲里克斯慢吞吞地说。“我可以担负材料费用,但我恐怕……我不大会做饭。”
“当然是我来做。”埃瑞克说。
他坐进了车里,重新发动了汽车。车上了公路,不久便离开了镇中心区域,向西南一隅的街区驰去。暮色四合,远处的小山和近处的田野都沉入了灰蓝色的影子里。还没有完全暗下去的天空里,一轮圆月从云层后浮现出来,散发着淡淡的光华。
“你还好吗?”菲里克斯问道。“你确定不需要在回家之前先到医生那里去一趟?”
埃瑞克摇了摇头。肋骨和腹部的疼痛这会儿差不多全消失了(前提当然是他不去用力按那两处被揍的地方),唯一还在困扰着他的是嘴里他自己咬破的地方:他得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舔那个隐隐刺痛的伤口。
“我现在感觉还可以。”他轻松地说。“不过万一我过后突然昏迷不醒的话,我授权你打急救电话帮我叫救护车。”
“作为交换条件,你得答应我决不去告发是我打伤了你。”
菲里克斯的声音里含着一点促狭的笑意。埃瑞克突然起了个念头,想转过头去看一眼他脸上的笑容,可立刻就放弃了。这么做未免有些奇怪。他想。而且汽车里昏暗得也看不清。
“当然不会。”他说。“我才不会去说这么丢脸的一件事儿。”被一个体格只有自己一半的男孩揍倒在地。
“我觉得这没什么丢脸的:你是一片好心,企图拯救有自杀倾向的不良逃家少年。”
又来了。明明是含讥带讽的话语,但在那软绵绵的口音里,听起来更像在嘟哝着抱怨,甚至是撒娇。埃瑞克感到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烧。
“谢谢你对我的夸奖。” 他说。尽力让反讽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也谢谢你——肯邀请我去你家住。”
“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埃瑞克说。“总不能让离家漫游的小孩夜无可宿。”
“我倒但愿我真是个小孩,”菲里克斯说。“那样我那个工作狂的老板来叫我回去干活的时候我就可以立马叫他滚蛋。”
埃瑞克没有接口。菲里克斯谈起他的工作来总给人一种同其外表严重不符的感觉。——要不是他已经看过了菲里克斯的身份证,他实在很难相信他有二十三岁,和他自己一样大。
明明他看起来年纪要小得多。他暗自思忖。也……脆弱得多。
他为他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个词吓了一跳。脆弱?
为什么会用这个词来形容菲里克斯呢?他一点儿也不柔弱,虽然很瘦,但看起来气色相当健康,而且敏捷有力。
也许是因为他过于大的绿眼睛,和上唇的线条,使人情不自禁地产生一些不属于日常的想象,比如他其实很脆弱,很需要别人——也就是自己——来保护之类的。
埃瑞克觉得耳根又烧了起来,有些不安地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他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压根儿就不是个想象力丰富的人。可在这个下午,他脑子里的妄想仿佛爆玉米花机器里的米花一样毕毕剥剥地直往外冒:森林里的林仙,逃家的小孩,悬崖上的自杀者,现在又是脆弱的需要保护的对象。——对于一个二十三岁的男人来说,这些实在都算不上什么好联想,而且着实荒唐,因为明明他自己才是被打的那一个。
现实是菲里克斯好好地坐在他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天。自从他上了他的汽车之后,就好像完全抛去了他们初见时那种拘束的态度,谈话变得十分友好而自然。这么会儿的工夫埃瑞克已经知道了他在凯尔* 出生长大,父亲是德国人而母亲是法国人,在里昂上了几年通讯技术专科高校,今年春天毕业后回到家乡,目前在斯特拉斯堡的一家网络公司工作。这些事实信息解释了菲里克斯那轻微的法语口音以及打扮得与此地格格不入——在埃瑞克看来多少是有些古怪——的外表,但完全没有一点儿内容可以寄存他那种奇怪的联想。事实上,菲里克斯属于那些每年涌入施瓦本阿尔卑斯山区观光或进行户外运动的数百万游客中的一名,一个外来者——对于这个山区小镇而言甚至更多地是一个外国人,即使他有德国的身份证和一半的德国血统。
“到了,就是这里。”
后院的大门并没有自动打开,也许是遥控器的电池用完了。埃瑞克不得不跳下车去打开大门,然后把车开入庭院。房子前面的感应灯柱亮了起来。
身旁传来轻轻的倒吸了口气的声音和一声嘟哝的轻语。
“O merde.”
埃瑞克转过头去。
菲里克斯靠在车门上,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建筑,一脸讶异。“……这就是你家?”
“我住在这里。”埃瑞克说。
菲里克斯喃喃自语了一句什么,用手指揉了揉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