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一清的目光终于动了动,隔着月牙窗看到外间罗汉榻的一角,此刻他才想起,这里是无生门,是他一直住的小院,想起那一日江百谷躺在那张罗汉榻上,帷幔隔着两个人,他轻轻地喊,“阿清。”他轻轻地答,“嗯。”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他说,“自小就没人喜欢我,我总想着如何才能让人喜欢我,可是想来想去,发现自己的确没什么能让人喜欢的,所以也不能怪别人不肯喜欢我。”
他说,“阿清,谢谢你喜欢我。”
谢谢你,一直喜欢我。
让我怎样感谢你,走向你时,原只想偷得一缕干净的月光入怀,你却给了我一个清明的世界。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宁一清想起了与江百谷的全部过往,可人间再无江百谷。
轲珖回了抱一城,宁一清没有回去,仍留在不死地。
蜀山派的掌门清眠突然辞世,留下乱成一锅粥的蜀山派。清眠的大弟子明岳人品才智皆属上品,本是毫无悬念的接任掌门,可是六弟子明忛却拿出了掌门信物,言说师尊早已将他定为接位人选。
明忛的确一向得清眠器重,只是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大盘山后人。
这本是蜀山派的内务,可背后却牵连着抱一城。若以后的蜀山掌门是大盘山的后人,那西北境的归属便绝不只是如今的两派对峙,而是一定要分出你我了。清眠会顾忌的一切,只怕都无法牵绊明忛,谁又能肯定在明忛的心里蜀山派已重过大盘山呢?
轲珖带回宁一清的建议,和宁贞已经开始的行动不谋而合。
抱一城联合天水寺派出使者哀悼了清眠掌门的辞世,同时表明了对明岳的支持,并且愿意将大盘山以北之地划与大盘山后人重新开宗立派。地方虽然不大,可总是故乡。
远在东境的蓬莱派本想作壁上观,内陆几派之间互相消耗,对蓬莱而言有利无害,正可趁机做大。可是在收到抱一城的信函后,蓬莱掌门思量再三,最终也派出使者站在了明岳一侧。宁贞在信中并无邀请恳求,也未晓之大义,只是半详尽地叙述了如今西北境对西南境的边防部署。蓬莱掌门自然看得明白其中暗喻,蜀山若发生内乱无暇顾忌外患,抱一城随时有取而代之的能力,届时抱一城便是占了三分天下的天下第一大宗,蓬莱只能沦为末流。
连几位久不理事的玄字辈尊长也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表达了对明岳的赞许和看重。
明忛在多方的施压之下终于放弃蜀山掌门的角逐,带领大盘山后人回到西北境,重建大盘山。
在抱一城和无生门的夹缝之中,明忛只能安分守己。若能安分守己,有抱一城和无生门的愧疚弥补,大盘山派总有恢复昔日荣光的一日。
不过月余,尘埃落定。宁贞以舍为得,圆满地消弭了一场灾祸,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宗的抱一城城主,是万邦以贞的盛世休明。
不过就是苦了吕燕卿,他刚刚做完西北境与不死地接壤的边境结界,想着终于能松口气回抱一城复命,临行当天便收到了新划定的领土地图,只好继续留下建设新的边境结界,抱一城与新的大盘山接壤边境。
无生门的新门主自从接位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前门主也不知所踪,可不死地仍井井有条处处安宁,不曾有半点影响。
宁一清握着自己的魂灯穿过回廊走进主殿的院落,依旧的杂草丛生一片荒芜。
“我可不喜欢这般邋遢。”宁一清笑着摇摇头,“这个院子我是收拾定了,就种花栽竹吧。”
有抱一城背后支持,加之本就支持江百谷的门众效忠拥护,在西南境蜀山派掌门接任大典之后,北境不死地的宁一清也彻底收服了无生门。
这是宁一清自三魂七魄全部归体后第一次踏进这个院子,他很忙,他不敢。忙着收服无生门,忙着护卫不死地,忙来忙去,因为他不敢来。
宁一清轻轻推开了卧房的门,径直走到那面不再雪白的墙前,站了很久,最后还是颤抖地抬起手,轻轻抚上那面墙,轻柔地像在抚摸爱人的笑颜,“阿谷,我来看看你。”
召回命魄时江百谷最后一次祭了织灵主阵,到如今还未过七七之日,织灵阵依旧平稳地运行着,一滴滴的血珠交叠穿插着散发出诡异又温柔的幽光。
宁一清举着自己的魂灯沿着四面墙一点点地看着自己的每一幅画像。
看到画着自己身穿嫁衣眼角含羞那一幅时笑了笑,笑出了眼泪,“阿谷,我当时哪有这样。”
“唉,我当时明明心里又生气又难过。”
宁一清伸手摸了摸画上那双害羞的眼睛,“有点后悔了,当时没喝那杯合卺酒。”
上一世的宁一清不顾一切只求江百谷安好,因为世间若没了江百谷,他的心便再无所寄托,生不如死。就如在孤寂中独自徜徉十八年的江百谷,心无所依,没有爱的浇灌,单薄得承受不住任何失去。
没有光的人生,只能独自行走在永夜。
重生的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