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您认识我?”宁一清缓过神儿,礼貌而温柔地与来人寒暄。
“这是简老,我门中人。”界长老不知宁一清再次失忆之事,江百谷赶紧走到二人中间假意介绍,朝界长老使了个眼色。
江百谷对宁一清的珍视,最清楚的莫过于药老和界长老,虽然不知门主在暗示什么,界长老依旧配合地打了个哈哈。
“简老来此是?”江百谷看到界长老挎着筐,忽然想起今天的日子。
“给少夫人上香,门主也来么?”界长老回道。他说的少夫人,是江百谷的母亲。
江百谷从来也没见过他的母亲,回到小次山之后,母亲也已去世二十多年,当年没留下尸首坟茔,无生门覆灭连件贴身之物也没留下,衣冠冢也立不了,超度过几次,亡灵也早该投胎了,是以并未再大型祭祀。每年的祭日,只有界长老几十年如一日地来此地祭奠缅怀,江百谷有时来,有时不来。
今日已走到此处,断没有再不去的道理,而且……
“你能陪我去给母亲上柱香么?”江百谷跟宁一清商量,若母亲仍有灵,他也想让母亲瞧瞧,不管这个人属不属于自己,他想让母亲瞧瞧这个人,他遇到过一个那么好那么好的人。除了……感情生活可能有些复杂。
宁一清一向尊重亡者,自然无不答应。而且他总觉得再往前,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他想去看看。
赤水河的河道走到此处,已到了小次山范围的边缘,绕进山壁之中,形成一片天然屏障之下的独立空间,看不见外面的不死地,十分安宁。
当年,界长老就是在此处,陪着江少夫人将刚出生月余的江百谷投进赤水河,听着外面的杀伐嘶喊,看着他安全地漂走,江少夫人就在此处自尽了。
界长老摆上祭品,拢起一个小土堆,点燃了香,先递给江百谷,江百谷接了香对着已经干枯的赤水河拜了三拜,将香插在小土堆上。界长老又给宁一清燃上香,宁一清也规规矩矩地举着香给江百谷的母亲亡灵拜了三拜,将香插进土堆之中。
可香插进土堆里,还未起身的宁一清顺着袅袅香烟看去,白色的烟飘然而上,在半空中倏尔变成红色,仿佛一滴红墨掉进了水中,红色的烟雾在赤水河道上晕染开来,将整个山凹的上空都染成红色。
“怎么了?”江百谷见宁一清跪着不起,只仰着头往天上看,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天空毫无异状,不知他在看什么?
“天怎么变成红色了?”宁一清喃喃问道。
“红色?你看到了什么?”江百谷一把抓住宁一清,“你看到了红色的光?”
宁一清点点头,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当然是被江百谷点晕了过去。红色的光,是英魄,竟然在此处。
正好有界长老在此护法,江百谷当下不再犹豫,取血画阵,为宁一清引回英魄。
一团红色的光芒顺利地从宁一清的脚底没入身体,这一次没有丝毫的反抗,很容易便被接纳。
等宁一清再醒来时,眼中装满了恐惧,他闻到了血腥味,刻进骨子里的血腥味,这辈子再也洗不掉的血腥味。
身下的血阵早已被江百谷抹去,如今他十分小心不让宁一清的白袍沾上血迹。常年的伤口让江百谷养成时刻带着金疮药的习惯,可即便已经敷了厚厚的药粉,薄薄的夏衣仍无法阻挡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只有一丝就足够引起宁一清的恐惧。
界长老只看到宁一清安静地躺在江百谷的怀中,甚至身体都不曾有一丝颤抖,那只是长年累月的克制养成的习惯。江百谷已经从他的眼中读懂了他的情绪,他在害怕,非常的害怕。
英魄,带回了小次山围剿和不死地屠杀的记忆。
江百谷只能紧紧抱住宁一清,低声地安慰他,告诉他都过去了,过去很多年了,这里没有血,也不会再有血了,不死地如今很好。
等宁一清站起来,界长老只觉得他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依旧礼貌地微笑着,眼里却再无暖意,依旧挺拔地站立着,却让人觉得十分颓丧。
他再也直不起腰了,他把整个不死地无辜而死的性命,都背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是小次山围剿战中英勇的白袍小将,也是不死地屠杀中的一把剑,沾满了鲜血,无辜之人的鲜血。
宁一清修的是剑道,杀敌是本分,杀人杀妖从来都无可厚非,可是他的剑如今杀的早已不是敌人、不是恶人、不是妖孽,鲜血带来的兴奋控制了他的灵台,他已控制不住心中无限放大的杀欲。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没日没夜的杀敌,让他杀红了眼,直到他的剑穿透一个孩子的胸腔,滚烫的鲜血喷溅进他的眼睛,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地狱。
那只是一个因为害怕捡起一把刀挡在面前的孩子,他没有想伤害任何人,只是想保护自己,可因为他拿着刀,便被朝着刀光挥剑的宁一清一剑贯心。
无生门被屠杀殆尽,已经没有敌人了,可所有的人都好似疯了,停不下手中的武器,只知道刺向跳动的心脏,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