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拢了拢火堆,将自己的玄狐裘铺在一旁,“休息一会儿吧。”
宁一清笑起来,温柔里带着几分娇憨,“阿谷,你真好看。”
江百谷被突如其来的夸赞羞红了脸,局促地低着头指指铺好的狐裘说道:“快睡一会儿吧。”
他感觉到宁一清走了过来,站在火光与他之间,身影笼罩着他,一双手把他低着的头捧起来,他就看到了一张放大的娇憨红润的宁一清的脸。
“我一点也不累。”宁一清说着,把脸贴在江百谷已然通红的脸上蹭了蹭,满足极了,“阿谷,你真好。”
这样的亲昵,十八年来午夜梦回时他不知盼望了多少次,此刻真实地就在眼前,他却皱起眉头。
他双手撑住宁一清贴上来的肩膀,仔细审视着,只见宁一清满脸chao红憨笑,眼中的光芒一圈一圈地晕开,依旧像月亮,却是风雨将至时蒙着雾气的月亮,朦朦胧胧又明明白白地引诱着仰望它的人。
“你怎么了?”
“阿谷,我觉得自己好轻啊,我是飘起来了吗?”宁一清倒在他的怀中,茫然而快乐地回答他。
江百谷也不禁被他的快乐感染,笑起来。宁一清从来都是矜持守礼,温柔而有坚持。此刻却仿佛完全喝醉了,释放出本心,柔软中带着澄澈的烂漫。
喝醉了么?江百谷将眯起的目光落在吃完的桃核上。
此处没有酒,他也不可能让宁一清此刻喝酒。他只吃了颗桃子。
那桃树长在不周山,虽有些奇怪,但并非毒果,他才放心让宁一清吃的。
他忙着生火,摘了几颗,自己还未曾吃。
桃树?其实如桃,其叶如枣。江百谷一拍脑门,枣树叶与桃树叶虽然形状相似,但前者厚而光亮,后者薄而毛刺。自己明明发现了,却以为是泉水热气蒸腾所致,原来果真是枣树叶。
食之不劳。能让人忘记忧伤和疲劳的,除了人间的杯中醁,还有不周山的无忧果。
江百谷苦笑,他这一世,上一世,都不饮酒,此刻却醉了。
原来他醉了是这般模样。原来他醉了,觉得自己很好,很好看。
其实,还没人夸过自己好看,好看吗?
江百谷心中有些小窃喜,又有些失落。只有醉了,自己才能得到这片刻的亲昵吗?
他看着怀中醉成一团的宁一清,眼睛眯成两轮弯月,嘴巴笑成一轮弯月,放松而满足地叹息着,那叹息声黏腻地溢在唇边,仿佛在邀请他来品尝此刻的甜软。
江百谷觉得自己仿佛燃烧起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空白后,他发现自己已经俯下身子,除了唇下紧贴着的柔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江百谷受了惊吓一般推开宁一清,看着已经沉沉睡去的人,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还没有丝毫记忆,他,还不是他。
江百谷的内心知道,等他完全回来了,再也不会给自己片刻的温存,自己只是他闲来无事的消遣,也许喜爱过,却远不是珍视的心上之人。
可是想到若此刻趁人之危,只会让宁一清以后想起时更加厌恶自己。他就什么也不敢做了,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个透凉。
宁一清醒来时,火已经熄灭了,身下柔软的黑狐裘隔绝着地气,并不觉得冷。桃果驱散了昨日赶路的疲惫,他觉得轻松极了。
他看到江百谷缩在离他很远的一棵树下,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阿谷。”他喊了两声,没有喊应,便拿起狐裘走到江百谷的身边。
当他把狐裘盖在江百谷抖动的身体上时才发现,一直苍白的江百谷此刻像只蒸熟了的螃蟹,脸色红得吓人。
宁一清摸了摸他的额头,担忧起来——他在发烧。
“阿谷。”宁一清又喊了一声。
江百谷悠悠转醒,狭长的双眼只睁开一条缝隙,就再也没力气了,“冷。”他本能地嘟囔着。
宁一清手忙脚乱地学着昨日江百谷的模样把火堆重新生起来,又把两人的大氅一层又一层地裹在江百谷颤抖的身体上。
江百谷还在叫着冷,脸却越来越红。不必接触,宁一清都能感受到那张脸上散发出的热量。
现在既要给他保暖,又要给他降温。
宁一清望着河对岸的皑皑白雪,脱掉鞋袜。水并不深,十分清澈,一眼见底,全无水草游鱼。可是脚才碰到水面,宁一清就立刻又收了回来。
水竟然是热的!
不对,水竟然是烫的!
难怪到了此处只觉得温暖,再冷的风雪也会被热水消融。
宁一清回头看了看昏迷的江百谷,这么烫的水,昨日他背自己过河时却一声不吭,一丝异样都没有。
宁一清又想起昨日他给自己洗桃子,并没有把桃子放进水中洗,而是撩起一捧水来搓洗。自己要去河里洗手时,他也是捧了水,让水流细细地从指缝流下来给自己洗手。
从指缝流下来的水是温温的,宁一清只当这是一处山谷里的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