轲珖急急跑出去,跑到楼梯口又想起什么,扭过头看着宁一清,“你跟我走。”
宁一清站着没动。
轲珖又将剑提起来指向一旁的江百谷,眼睛却仍盯着宁一清,“他威胁你?”
“没有!”宁一清替江百谷叫屈,又觉得此人格外狂妄自大。
轲珖跺了跺脚,焦急地看向外面,“你若要入我宗门,随时来抱一山东篱峰找轲琅华,我必定厚待于你。良言劝一句,跟着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又瞪着眼对江百谷说道:“你若执意要此人,最好把他藏得严实些,莫让世人知晓你的龌龊心思。‘他’连尸骨都无存了,最后一点清誉,你也要毁尽才甘心吗?”最后一句音调尖锐地直刺江百谷的内心,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还有,抱一城不欢迎你。等到少主正式接位,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代师尊将你在弟子册上除名!”
宁一清回味着轲琅华的话,第一个“他”,应该是自己。那第二个“他”,是谁呢?
一眨眼,满屋子的白袍之人都消失了,只留一地狼藉。
江百谷依旧背对着站在宁一清的前面,却低着头,没有了刚才的锐气,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除名就除名吧,抱一城里没有他,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江百谷恹恹地自语。
宁一清看到这样的阿谷,有些心疼,拽了拽他的衣袖。
“阿谷?”
江百谷在这一声“阿谷”中,将所有的坚硬化成委屈,背对着宁一清,肩膀慢慢沉了下去,一直沉到地上,抱着膝盖哭出声来,哭得像一个丢了糖的孩子。
“你……别哭。他们不要你,我也不要他们。咱们两人在一起,谁都不要。”
宁一清手忙脚乱地帮江百谷擦着眼泪,到现在为止,他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想告诉阿谷,自己不会接受轲珖的邀请,那个什么抱一山要把江百谷除名,那自己更不会去了。只是本能地不想看到江百谷哭泣,毕竟这是他醒来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他很喜欢。
“咱们两人一起,就咱们两个人,谁都不要。”江百谷想起那个人曾经说过的话。
言犹在耳。
他毫不怜惜地一把推开宁一清,不复之前的温柔,边哭边喊:“骗子!骗子!都是骗子!”
被推了个屁股墩儿的宁一清坐在地上,也委屈起来,“我没骗你。”
“哼,谁都不要?”江百谷好似发了狂,欺身上前,通红的双目狰狞圆睁,狠狠地捏着宁一清的下巴,“你儿子也不要了吗?”
宁一清被捏住下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什么儿子?他不知道。他只觉得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刚才若是春风拂面,此刻就是寒风刺骨,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
直到宁一清脸色通红,眼神迷离,眼见就要晕过去,江百谷终于找回理智,慌乱地松开了手。
“对不起……对不起。”江百谷又哭起来,好像被掐住脖子差点被掐死的是他自己,下手的反倒是宁一清。
“我没想伤你,我从未想伤你。就算你骗了我,我也从没想过伤害你,对不起……”
宁一清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脖子,张嘴咬合几下,确定下巴没被捏碎后,对着满脸泪水跪在自己面前的江百谷长长叹了口气。
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正常的。
他踉跄着站起来,头也不回地朝楼梯走去。不能待在这里了,除了疯子还是疯子,自己还有好多丢了的东西要找回,先有命才行。
“呜呜呜……对不起……”
江百谷还跪在地上哭泣,越哭越大声。
宁一清看着楼下窃窃私语往上瞟的人群,对着楼梯又长长叹了口气,扭头回到江百谷面前。
他伸手拽了拽已经整个人哭倒在地上的江百谷,拽不动。
“好了,我原谅你了,你别哭了,快起来吧。”
江百谷听到,渐渐止了哭声,从地上爬起来,抽噎着,“你不骗我?”
“我不骗你!”
“你以后也不要骗我!你再也不要骗我了好不好。”江百谷仰着头,用噙满泪水装满委屈的眼睛盯着宁一清。
不等宁一清回答,又立即说,“骗我也没关系。只要你不离开我,骗我也没关系,骗我也可以。”江百谷收起凶神恶煞,此刻卑微到尘埃里,满脸诚恳地祈求被骗——快来骗我吧,我愿意被骗,我喜欢被骗,被骗真好,求求你留下天天骗我吧。
“我以后也不骗你!我没骗过你。”宁一清心想自己和他才认识一个早晨,话还没说到一百句,怎么他就这般认定自己会骗他,看来自己不光是丑,笃定还长得是一副jian猾之相。
江百谷配合地连连点头,满脸写着我相信,心里却叹息着。
这个人啊,每次将锋利的刀尖儿刺向自己的心里时,总会说,相信我啊,我不骗你。
这个人啊,伤害自己的时候从不手软,却总要人相信他。
恨过,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