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这才发现,原来当今圣上是这么个贪玩的心性。
说得更确切些,当是个兼具两副心性的人吧。
治国理政时勤勉克己,闲暇玩乐时又花样百出;
上得了朝堂,混得了歌坊;当得了明君,耍得了流氓。
然最为人称道者,是他倜傥风流,却是个难得的有情郎;
而为这贤明君主独钟者,正是已成传奇的绝美男颜、楼月国昔日的王子坤华。
也正是胡夏国王赫连邪罗苦苦求索的男子。
如今,白朗身为中原皇帝,也坦然昭告天下,如赫连邪罗所为,潜心寻找坤华下落。
又亲笔画作坤华肖像,下诏圣旨,凡能告知其踪迹者,哪怕是捕风捉影,白朗都将自私帑里拨出金银,予以重赏。
一时间,寻人成了风气,上天入地,全民趋附。
却不曾想,如此绝美之人,足以撼天动地,天下人通力找寻,怎会有找不到的道理?
这便不由得人不揣测,想必这令当今最负盛名的两位君主为之倾心的坤华,早已不在世间了么?
揣测不无道理,是故寻人之风便渐渐退势了下去;
又过了些时日,就连一直热忱寻觅的赫连邪罗都有些懈怠,然则白朗却仍苦苦找寻。
他的赤诚如磐石隽永,除非寻着坤华尸首,否则此生都不会断了念想!
***
转眼又是一年,二月初一便是胡夏国的万寿节。
赫连邪罗不知对白朗怀有何种情意,许是他自己也说不甚清,只是随着性子,将一份帖子递到了中原。
白朗欣然前往,既为邦交,又为私情,御驾亲躬胡夏国的万寿盛宴。
白朗入胡夏时正值晌午,初到异邦,他却不免神伤,只因听闻坤华曾在这里尝尽了艰辛,虽已是时过境迁,可他的心总是抑不住地泛痛。
与赫连邪罗寒暄片刻,他便直言想要各处赏观一番。
赫连邪罗心领神会,却道自己尚有政务,只得命丞相克申代尽地主之宜。
每到一处,白朗都直言不忌,询问坤华可曾来过,每每听到关于坤华的只言片语,虽是悲苦多于安逸,白朗都不禁欣慰,走过他曾走过的地方,虽已是光Yin错过,却也似变相与他相遇了。
不知不觉走至一处宅院,墙外看来,院中松柏高耸,偶有鹤鸣击空,正门牌匾上赫然“松鹤堂”三字。
白朗见此处静谧幽深,却又处处诱着考究,便不禁驻足,询问克申松鹤堂之何为。
克申浅笑答曰,此处乃去年新设的老人馆。
只因近年来连绵战事,方圆百里,孤苦无依的耄耋老人甚多,赫连邪罗便广施仁政,自私帑里拨了款项,建了这“松鹤堂”,专为收留孤苦老人,为其善终。
白朗点头称赞,心道此举中原也得效仿,进而提请进去观摩一番,克申怔了片刻,便点头应允。
走进园中,但见诸多老人四散其间,他们虽已是风烛残年,却各得其所,仪态悠然。
尤其是坐于一处廊檐下的那位,白发苍颜、身子不济,然他神态超然,目光悠远,似是看破了凡尘,悟尽了世道,如今浮华落尽,即便是风过檐廊、鹤鸣幽幽,都能渲染起一片情Cao,牵引起大把的感怀。
但见他将头微仰,双目微闭,嘴角噙笑,脑海里似是无尽的回味。
白朗不禁上前,在他近旁轻唤了声:“老人家,有礼了。”
老人闻言一惊,瞠目看了过来,目光在白朗脸上怔怔地凝视,却又似想明白了些什么,坦然地摇了摇头,又恢复了适才的情状。
白朗兀自怔愣,还以为这是个睿智老者,难不成,不过是相貌超凡,而心智早已痴傻?
回过头来,却见克申面色沉郁地注目,见白朗转身,忙又收回凌厉眼神,恭敬道:“此处都是些迟暮老者,难免有失礼制。”
白朗道了声无妨,一想也觉无趣,便与克申走出了庭院。
又向别处赏玩,克申不辞辛苦为白朗述说风土民情。
便在顷刻间,似有灵光划过,白朗忽而愣住,一时间适才所见所闻皆在脑子里翻江倒海,一股说不得的情愫涌上心头,随行侍从都紧迫起来,不知皇帝这是中了什么邪。
克申也不免失色,才欲出言相唤,却见白朗忽而回神,竟是登时瞠目,旋即转身,直奔松鹤堂而去。
随行皆仓皇跟了过去,唯有克申伫立原处,无奈苦笑,叹道:“王上啊王上,您不愿胜之不武,到头来,却是输了个彻底。”
白朗飞也似的冲进庭院,适才廊檐下的老人还怡然坐着,白朗一直屏着的气息忽而变得极为粗重,一时腿软,险些就瘫倒了下去。
又怔愣地看了许久,白朗通身都在微颤,心头莫名地惧怕,却又是说不出的向往,脚下似被冥力支配,缓慢而僵硬地,向着那老人走去。
“不……不会的……”
臆语般呢喃,白朗不觉已是泪流成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