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双城街的一天正开始。守门的认得他,在左手上盖了章就放他进去,酒吧里人声鼎沸,梁美莉正倚着吧台推门跟一个瘦高的好看男人说话,看到陈海天进门,招手要他过来。
「这是卖酒的小马,想喝什么酒可以跟他买,这是我哥们小万。」梁美莉为他们互相介绍。
「你好,我是卖酒的小马,兼职跑龙套,故事里缺什么龙套角色都可以找我。」小马自嘲似地笑了一下,拿出两个小酒瓶给陈海天,「样品酒,请你喝。」
等到小马离开,他才忍不住问梁美莉:「那位是?」
「卖酒的NPC,不重要,」梁美莉指了吧台最角落的位置给他,「怎么了?」梁美莉知道他不会没事跑来酒吧,因为他讨厌烟味和人群。
「想你了。」
梁美莉的眉头微微抖动,陈海天说出甜言蜜语跟电视机爬出贞子是同等级的事。
只见陈海天从背包拿出一个保鲜盒,里面放了三个红豆饼,「刚做的,下酒菜系列,卤大肠、卤豆干、腌黄瓜,来,宝贝,快点吃光它。」
第七章 下雪
休息两天后,陈海天坐着火车摇摇晃晃地到中坜,听铁轨喀利喀利地发出声音,看建筑物在窗外出现、消失,打几个哈欠后,他就到了外公家。
小时候,他的体质极为敏感,收惊是家常便饭,所以只要到外公家,他就静静坐在神桌旁看书,不像其他表兄弟,疯了一般满屋子乱窜。安静,乖巧,懂得敬畏鬼神,让他最得外公疼。
当他年纪渐长,想要转换心情时,就坐着慢车到中坜,和外公聊天,吃外婆煮的客家菜,逛逛附近大学的商圈,再带一盒菜包回台北。这是他的小旅行,疗效比吃十个热得滋滋作响的红豆饼有用。
外公正在工作间忙,看到他来,开心地喊他过去,「乌咪(注:うみ(u mi)),来这里坐。」乌咪是他的小名,原本以为是大人随口取的,直到上了国中,他才知道乌咪是日文的海。
他拉了小椅子坐在外公旁边,工作桌布满许多剪成火焰形状的金色厚纸,他拿起一片细看,火焰的线条顺畅,反射着天花板的日光灯。
「那个是要黏魂轿的,」外公一边剖着细竹,一边说明:「这个是要做麻将桌的,现在做麻将桌啊,还要送三个牌友,真的是……」
「那里找牌友不方便。」他恭敬地把金色火焰放回原位,静静坐在旁边,看着外公打磨竹子,空间里都是温和的沙沙磨擦声,老旧收音机里传来低低的佛经yin唱,让人心境平和。
「姐公,我来跟你学,好不好?」
「不可以,我会被你阿姆念,」外公呵呵笑了两声,「你的八字不适合。」
「嗯。」陈海天知道,纸糊和拍电影一样,都是他想要,却无法从事的工作。
「好啦,你不要待在这,对你不好,快去给观音妈上香,看要去客厅陪你姐婆还是到外面逛逛,晚点再回来食饭。」陈海天乖乖地去点香拜拜,在客厅陪外婆聊了一会,然后出门闲逛。
大学附近的商圈都是一个样子,从便当店飘出来的汤汁香味,在网咖打连线游戏的人们,在服饰店外说笑比划的女生,这些画面永远是固定场景,令人怀念。
他从大马路走进小巷里,试着闪避人群,经过一间爬满绿色植物的房子时,闻到咖啡的味道,气味鲜明。他推门进去,感觉像走进狄更斯的小说里,昏黄的灯光透过家具投射出巨大的暗影,像一间老旧的城堡,脚步声会引起木质地板的吱喳声。他小心绕过躺着古代牧羊犬的一楼,在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跟楼下人来人往的巷子比起来,城堡里缓慢的步调让人感觉非常舒服。
等待咖啡送来的同时,他仔细看着一幅幅挂着墙上的字句。被影印在牛皮纸上,而后裱框起来的简单字句。从二楼看到三楼,再从三楼看到一楼,最后在一楼楼梯口看到短短的几行字。
据说就是这样美丽的岁月
在我们完好的拥抱里产生了
我不知道我
应该如何催问
啊地狱请你为天堂下一场雪
啊地狱请你为天堂下一场雪。地狱,请你为天堂下一场雪。他在心里琢磨这句话。很美。他想,很美的句子。但这是什么意思?这句的句型就跟「外公请你为乌咪做一个蛋黄酥」一样。换成天堂跟地狱就出现别种风味。地狱为什么要为天堂下雪?地狱会下雪吗?天堂有雪吗?天堂需要雪吗?
他喝着热美式咖啡,吃光店家附赠的烤土司,回外公家吃饭,离开时还打包了三个保鲜盒,里头装的全是外婆做的客家菜。
回台北的火车上,他的眼皮慢慢变重,头也随着身子的晃动点个不停,每当火车进站放慢速度时,他就会醒过来,叹口气,揉揉脸,夜色中的火车玻璃窗映出他的脸,无框的眼镜、清秀的线条、温和的双眼、菱角嘴。
五阿哥说他长了一副欺骗世人的脸,「你就算面无表情,看起来也像在微笑,害我一开始以为你个性不错,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