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之遥站在人群之中。
这里本是城外的戏台,灾民们也被暂时安置在此处。此时,前后左右都是因洪水受灾的灾民,个个神情呆滞地望着台上。
鼓声响起,越敲越急,越敲越快,空中渐渐弥漫起一层淡淡的白雾,是迷惑术带来的效果,显然周围的人早已被迷惑术魇住了。
鼓声停,一个中年人缓缓走上高台,有人鼓掌叫好,灾民们也跟着木讷地鼓起掌来。中年人滔滔不绝地讲着些什么。燕之遥觉得他有些眼熟,想了一想,这人好像就是穆川当年那个混账师父。
他缺德事干了那么多,怎么还活着呢?
“兄弟姐妹们,父老乡亲们!”中年修士高喊着,“咱们辛辛苦苦一辈子,过的是什么日子,那些城里的人,过的是又是什么日子?”
“凭什么咱们干着最辛苦的活,凭什么洪水一来咱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凭什么咱们要受他们的恩惠,咱们为什么不能住在城里,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
“今天晚上,就今天晚上,咱们要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搏一点公道!”
燕之遥面色Yin沉,他本就魂魄不全,这鼓闹得他头痛欲裂,水灵之力在他周身打着旋,保护他不被那修士的迷惑术所惑。
这个该死的家伙,当年招摇撞骗,得了教训也不知悔改,现在变本加厉,居然要蛊惑所有灾民去发动□□!
上一世的今时今日,他也曾碰到一样的局面。
上一世他晚了两年上青山,彼时才刚到青山不久,还未引气入体,看到家书上写,城外洪水泛滥,沿岸受灾,所幸家人无恙云云,便只当做是些琐碎小事,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灾民□□了,他们进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安逸平和的青山城成了人间炼狱,多少人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燕家也不例外,燕辉祖死在自家rou饼店门口,手里拿着防身的烧火棍,薛至柔死在他身后不远处,手伸向丈夫,却没能够着,燕之风死在自己房中,外嫁的姐姐本已怀有六个月的身孕,得到消息回到娘家看到亲人烧焦的残缺尸身,一下昏死过去,母子俱亡。
等燕之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只来得及为亲人们收殓尸体。
那是他绝不会忘记的一天,他在那一天引气入体,引来的却不是天地清气,而是怨恨憎恶的浊气。
那是汹涌而无处安放的恨意,对他人,对世道,更是对自己。之后他花了数年时间追踪当时的灾民,一个个手刃他们,却没有过一丝快慰。再后来,此事暴露,修士不能屠戮平民,这是修真界不能违反的铁律,他被罚禁闭,据说不日将被毁去内府,逐出青山。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逃了出来。他恨着那些所谓正道的虚伪,既然名门正派容不下他,他索性加入了三十三天,成为魔头的一员。
后来他恶事做了一大摞,声名狼藉,与青山派更是势不两立,直到鬼蜮之战人类修士战败后,穷途末路的穆川曾来三十三天求援,对他说,若是让鬼族得逞,人间从此将沦为炼狱。
他只是笑了笑。
人间于我,早已是炼狱了。
那年白河畔,他本已想要复仇,碍于穆川出现,没能成行。过去之事不可追,然而今时今日,他绝不会让□□再次发生。
白银链霍然出手,带着积攒了两世的愤怒和怨恨,直取中年修士。
中年修士正到了慷慨激昂处,骤然遇袭,慌乱之下顺手揪了就近的灾民格挡,燕之遥略一犹豫,长链一顿,修士把灾民往前一丢,转身逃窜。
燕之遥飞身追去,修士逃窜中大喊一声:“走啊!兄弟姐妹们,去为咱们讨个公道!”
灾民如chao水般往外涌。
水蛇自虚空中化形,瞬间撕碎了迷惑术的薄雾。与此同时,白银链也已缠住了中年修士的脖子,狠狠地将他掼在了地上。
然而灾民并没有停下脚步。
“你做了什么?他们不是受你控制吗?”燕之遥怒吼。
修士双手抓着白银链,咳出一口血,露出一个Yin森森的笑:“这些人,可不仅仅是今晚被我迷惑的。”
灾民已聚集在城门口,拍打着城门,还有人手持棍棒,想要把那破旧失修的大门强行破开。
燕之遥的头皮一下炸开,前世种种又浮现在眼前。
不能让他们进城。
绝不能。
水蛇吐着信子,双眼眯成了一道缝,然后,义无反顾地扑向了灾民。
修士不能屠戮平民,这是修真界的铁律。
纵使违背戒律,纵使堕入炼狱,纵使放弃现已拥有的一切,纵使再重来千次万次。
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破晓
远方的天,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一地尸身,即使闭上眼睛,仍然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道。
如此大张旗鼓地使用术法,方圆几里的修士都能感应到,墨辛大概很快就会赶来了吧?
他该如何面对墨辛,面对师门,面对穆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