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启用手抚过日程记录本最后一页用铅笔写的字迹。这是一个老式的普通日记本,发黄卷边的封皮和老套的设计看起来活像“旅行者”号启航之前那一个时代的东西,如果真是这样,它估计要比全飞船人的年龄都要大了。毕竟,在流浪时代漫长的漂流旅途中,人类总是在狭小的营养舱中休眠,每段时间里通常只有几个零星的志愿者被唤醒以负责一些非必要的检视,作为无机质存在的记录本却持续不间断忠诚地履行着职责,始终保持着清醒。
“恕我直言,刘启先生,这是一个悖论。”
机械音突然在他的耳边响起,穿工作服的年轻设计师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本子也掉在了地上。
“MOSS!”他半是心悸半是恼怒地说,“你差点吓死我!”
人工智能冷漠地合成了一个“哈哈”的音,用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平板语调回复道:“根据您的生命数据和实时体征计算,您被我吓死的可能性为一千万万分之三点七,MOSS有理由相信一位生命数据良好的设计师不会因此死亡,虽然我似乎的确让你感到了惊慌。”
刘启摇了摇头,“算了,”他说,又把手里的本子向上抛起,继而稳稳地接住,“我休眠的这段时间怎么样,一切还好吗?”
“一切正常,”人工智能平静地说,“没有消息不是个坏消息。”
“——但好消息绝对不是没有消息。”
听到回答的刘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接上了下半句。
他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叫醒执勤。或许是第八次,还是第十二次?进入宇宙漂泊以后所有人的记忆似乎都变差了。但说实话,无论是通过面对面交流还是信件,他都已经很久没有和真正的人类说过话了,而MOSS又不能算是真人。
他们启程踏上重返母星之路的时候,所有人都很激动。文明是个孩子,内心深处永远渴望着重返家园。即使古地球时代的历史对人类而言已是几万年之前的事,它们却依然像是宝石之于龙,有致命的吸引力。
“MOSS,我们走多远了?”
思路至此,刘启轻声问道。
人工智能很快给出了答案:487时间单位。
在宇宙中,你很难使用某一个确定的度量单位去衡量距离,只能使用时间,尤其是当你的飞船失去了定位系统的时候。
这件事在‘旅行者’号上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因为MOSS在发现系统失去定位能力的时候当机立断强制98%的人进入休眠,只留下了他、李一一和当时的舰长王磊保持清醒。返回是不可能的。启航的原因就是人类寄居的星球早已不适合居住,重返母星是他们最后的生存机会。改道去寻找其他飞船也是不可能的。来路上他们进行了三次曲率跃迁,在定位系统失效的时候,曲率跃迁也成为了一个笑话。
漫长无望的等待磨损了时间,他们还年轻,但很快就要老去了。
“早上好。”
男中音打破了指挥大厅的沉寂,身着军服的男人冲刘启和MOSS颔首示意。
“早上好,王磊中将。”MOSS一板一眼地回答,“理论上讲,现在是22020年12月31日中午12:00整,已经不是早上了。不过,如果您问好的依据是‘每天第一次见面都问早上好’则依然适用。”
男人闻言笑了:“我还在想,不过就是睡了一觉,怎么睡醒起来就升官了?”他眼神明亮,声音爽朗,“我记得上次休眠时我还是大校呢,还想着这梦也未免太好了一点。”
他走到刘启身边,侧头看着他的脸。
“怎么了?”刘启听见他这样问道,“昨天没休息好吗?怎么没Jing打采的?”
“我想大概是由于挂心现状而产生的烦闷。”MOSS道。
“MOSS,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刘启怒道,他把航行记录向人工智能的投影方向拍去,被后者灵巧地躲开了。白金发色的青年耸了耸肩,指挥大厅里升起了两把椅子。
王磊把笔记捡回来握在手里,黑色的眼睛温和而探询地注视着刘启。工程师感觉心里的焦躁奇迹般地被抚平了,他咕哝着坐到椅子上,并示威般地把脚搬了上来,形成一个盘膝而坐的姿势:
“我就是不想接受我们这么点背,”他抱怨道,“明明一共有五艘飞船,为什么倒霉的偏偏是我们?”
“旅行者”号的通讯系统和定位系统一样出了毛病,或至少,在刘启的眼里是出了毛病的。因为从定位系统失去作用开始,“旅行者”号发送给其他三艘飞船的消息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失去了回音。他和李一一试了无数种方案,成功率全部为零,这无疑在刘启的心情上加了一颗消极的筹码,时刻折磨着他。
然而,正如那个流浪时代著名的童话故事所说:宇宙太大了。距离会让人类同彼此失去联系,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同“旅行者”号一起出发的另外四架飞船所使用的轨道相隔不远,但即使这样也是在人类视界之外的。所以“旅行者”上的人们怎么也想不到,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