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面色淡然又平静地看着他,沉声道:“如今北梁天逢旱灾,各个郡、县的百姓都吃不饱、穿不暖,这衣裳只不过是破了个洞,你说扔就扔,仗着自己是一寨之主,便可如此铺张浪费吗?”
听了他这番话,萧乾还未回应,周围的兄弟却是倒抽了好几口冷气。
大多数兄弟跟了萧乾多年,多少知道他在渡关山一带,乃至整个北梁,都建立了属于山寨的商铺、青楼小馆、药铺、军事枢纽.....
这渡关山明面看着是悍匪横行的窝子,可要是揭了朝廷给糊的“贼寇”那张纸,他们的山寨和卧玉镇,便是富可敌国的一个城。
就连宋军师抽的烟丝,那都是萧爷从郡南收回来、价值连城的货......
平日里大家伙也没把萧乾看做真正的悍匪,往往是当成老大一样敬畏。
不说这几年,就在当时建寨之初,便有“入了渡关山、赛过活神仙”的说法。
只要安分守己,不搞事,那自然是跟着老大吃香的喝辣的.....谁还敢把头伸到老大碗里,说“鸡鸭鱼rou太多了,奢靡。”、“你只知道铺张浪费”这种找死的话?
但这一刻,秦霜却脸色凝重,用无比严肃的语气,直接戳到了众人不曾言说、不敢言说的地方,就连刚“脱险”的贺彰,都忍不住为他捏了把冷汗。
果然,在听完他的话后,萧乾的面容一沉,黑漆漆的眼中也覆上了冷光。
他牢牢握住那件氅衣,走到秦霜身前,凝视着他清傲的凤目,哑声问:“你这是在教训我么?”
萧乾的长相并不粗犷,其五官反倒有些冷峻,日常不发火时,就像个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成熟中带点桀骜。
可他一旦沉下脸色,用沙哑的声线问话时,便会给人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面对这等煞气腾腾的强压,鲜少有几个人能撑住。
但秦霜却毫不畏惧的对上他的双眸,坦荡的回应:“是。”
听清他薄唇中吐出的字,萧乾微微一愣,有点失神。
“秦霜,你.....”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儿,你竟半分面子都不给自己的男人留?!
他想冷声质问,可在看清秦霜薄红的眼尾后,萧乾的胸口像灌进了梅子汤,又酸又甜,让他满腔的铁血,尽数化作了绕指柔。
这样的秦霜像一只默默舔舐自己伤口的小兽,即便痛的不行,也倔强地瞪着圆溜溜的大眼,藏在角落,不屑于旁人的半点垂怜。
“萧爷,您真的错怪王爷了!俺发现王爷夜里来军械库给您补衣裳,也觉得奇怪呢!可王爷说了.....好男儿不拘小节,既能提枪上马,又能穿针引线,才配的上‘男子汉大丈夫’一词。”
见萧乾没有台阶下,贺彰难得机灵一回,急忙把秦霜的话复述了一遍,还咧着嘴邀功呢。
听过此言,萧乾心下一震,五味杂陈。
“你们都听见了?”沉默许久,他掩去眼底的愧色,转身问一众兄弟。
“听、听见了!”眼见有台阶下,路小骞也鬼Jing的往下爬。
“听见了就好,从今日起,寨子里杜绝一切挥霍无度的做派,每个人都要给爷学女工,破旧的衣物不会缝,便转手给贫寒百姓,听清楚了没有?”
萧爷用锐利的目光掠过众人,神色严肃的下令。
“这、是.....!一切听从萧爷命令!”
虽然学习女儿家的缝缝补补有点难度,但好歹不是啥大事,于是领头的路小骞很快就附和了起来。
“一切听从萧爷命令——!”寨子里的兄弟们见状,也没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异议。
“好了,都退下吧,爷有些话,要单独跟摄政王说。”
台阶下完了,萧乾对众人摆了摆手,一双深沉的眼紧紧盯着秦霜。
‘单独’这个词分明很普通,可在眼下说出来,却有着别样的暧昧成分。
察觉到萧乾紧锁在秦霜身上的眼神,猴Jing的路小骞当即恍然大悟,连忙收好大刀和火把,带着众人洋洋洒洒的离开。
走之前,还为他们点亮了军者库的灯盏。
有了橘黄色的烛火,原本寒冷chaoshi的老房子里骤然一亮,多出几分温度。
萧乾一直听着众人的脚步声,待大家伙都走远了,他才缓缓靠近秦霜:“还在生气?”
他抬手轻捻住秦霜鸦色的长发把玩,声线温柔。
秦霜没有理他,只低垂下眼睑,望着嫣红的烛火发怔。
虽然没有说话,但他那双清绝凌厉的凤眸,这时却像含了千言万语。
他就是这么个倔强的主儿,此情此景,倘若他闹上一闹、委屈一下,再蹦跶出几滴泪,那萧乾内心的歉疚便会消失一大半。
可他偏偏就这么安静、自持、冷矜,每一刻都吊着男人的心,让人不由自主的对他生出无限的爱怜。
这便是秦霜的高明之处,不哭不闹、不争不抢,坚韧端庄,反而教人从心尖上想捧他、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