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寰桢盯着桌旁的绿植,这盆植物太绿了,像是假的:“睡得不好,我一闭上眼就能听见那些话。”
“什么话?”
“他出车祸前和我说的话,就是比较他和别的东西在我心里哪个更重要的话。”
医生在纸上写了两笔:“您入睡前有按照我说的方法来进行调整吗?”
季寰桢说:“有。”
“药都在按时吃吗?”
“是的。”
医生放下笔,两手交握,注视着季寰桢:“季先生,您恐怕在最开始的交谈中,没有说实话。”
“哪一部分?”
医生翻开一本记录,推推眼镜,肯定道:“你一开始说,竺安的去世给你造成了一定冲击和影响,所以他最后和你在电话里的交谈你一直念念不忘。你希望这件事的影响尽快过去,你想恢复从前的生活。”
季寰桢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时我确实是那么想的。”
说完他闭上了嘴,任沉默在房间里蔓延。似乎觉得这样就能继续逃避。
然而医生不给他躲避的机会:“那现在呢?”
季寰桢无意识间握紧了拳,又松开。
“陈旻琛说得没错,我是懦夫。我当时很害怕,我总觉得,如果直面自己的内心,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我无法承受的事,不该是这样,不应该这样。人死了就一切都结束了,我确实做错了,但就这样吧,就这样。”
季寰桢低头看着放在膝盖上的手。他的手在发抖。
“但我发现我错了,错得离谱。”
医生静静听着,没有对他略显混乱的话语表示疑惑。
我错了。季寰桢想。
错在接近时的别有用心,错在相处时的居高临下。
那时候竺安怎么忍得了自己?那么霸道,那么蛮不讲理,那么不知珍惜。
他还是个孩子呢。季寰桢近乎自虐地想。所以很天真,很善良,不懂及时止步,不会先顾自己。
那些笑容,是用多少眼泪和沉默换来的?那颗炽热的心,又是在痛了多少次以后终于学会退怯的?
尽管百般不想承认,但他心里清楚,夺走竺安生命的镰刀是他亲手递出的,追根朔源,这是他最大的错。
他不懂爱人。
这是报应。
无论多么美好的东西都逃不过死神的轻轻一碰,那时凡人倾尽全力也无法改变的毁灭和颠覆,是对他傲慢的天罚。
当表面的chao水退去,他曾视而不见的真相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爱竺安,他想他回来。
随之而来的是痛苦,无以lun比的痛苦,还有思念。
有的人自生来,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所以他需要一堂痛彻心扉的课,学会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只是季寰桢没想到,代价是竺安的命。
临走前,季寰桢看着那盆植株,终于忍不住问:“那是假的吗?”
医生扭头:“这盆?真的。”
季寰桢:“噢。”
“怎么?”
“看起来像假的,原来是真的啊。”
这天季寰桢很早就回了家,走到卧室就和正在打扫的阿姨迎面撞上。
阿姨一惊,慌忙解释说:“季先生,早上我儿子生病了,我请了半天的假,和管家说过了的。”
季寰桢随意一挥手,道:“没事。”
阿姨见他没有责怪之意,也放下心来,朝床边走过去:“还有一点没擦完,先生您稍等。”
季寰桢正打算换件衣服,突然看见阿姨拿起床边小桌上的一个木制摆件,连忙制止:“等等,那个不要碰。”
看见阿姨惶恐的神色,季寰桢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又说:“那个不用擦,你先出去吧。”
等门被小心关上后,季寰桢疲惫地扯下领带,长长吁出一口气,拿起摆件看。
这是一个木头做成的东西,上面站着两个粗糙的小人,一高一矮,头发都很短,能看出是两个男人。制作它的人显然想打磨出更多细节,但水平不足,只能遗憾放弃。
矮个儿小人身后有一块凸起,季寰桢想来想去觉得那应该是个没成形的书包。高个儿小人胸前有长条状的东西,他固执地认为那是领带。
小人身后是酒吧的门,上面歪歪斜斜刻着店名,是竺安打工的地方。
当时竺安跳下车,季寰桢怒而离去。开出去一会儿又有点于心不忍,想着竺安拎着书包孤零零站在街上被他扔下的场景,吩咐司机掉头。
回去时街上已没了他想看到的身影。
季寰桢让司机去酒吧里看看,司机快去快回道:“先生,竺安先生已经走了。”
他微微抬头端详着老板的神色,见季寰桢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是怒,自个儿琢磨着去而复返这一行为,又说:“但我在酒吧里听到了竺安先生的同事在议论他。”
“噢?”季寰桢说,“都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