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岑乐阖上房门,回到床前,秦思狂已经坐了起来。被子拉到下巴颏,只露出个脑袋。他眯着眼,也看不出到底清醒了没。
岑乐没拆信,直接递给他。
秦思狂木然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把信拿到眼前,半天才看清了那个“温”字。
接着,他露出了一个迷迷糊糊的笑容,与往日或冷淡或狡黠的样子大相径庭。然后,他居然又伸直了手,示意岑乐拿去。
岑乐叹了口气,打开了信封。
薄薄一张纸,字迹娟秀,寥寥数语。
“温询询答应用南局那三十匹库锦和苏州的五十卷织金来换白曲的画。他先告知藏物之处,待我取了之后他再来拿画。”
秦思狂仿佛早猜到了结果,只是浅浅一笑:“四公子如此爽快,不怕你拿了东西就反悔,不给他画?”
岑乐苦笑:“‘当铺’和我本人的名声都押上了,他有什么好怕?”
岑乐这回真算得上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
那夜从茶楼回春泰布庄的路上,秦思狂喋喋不休。一会说沈大小姐是良配不可错过,一会儿又说连他自己都很喜欢那丫头。
岑乐一言不发,拉着他进了屋。等关上房门后,发现秦思狂正在他书案前点灯。
月黑风高,良辰美景,点灯作甚?
岑乐一展袖,挥灭了刚要燃起的烛火。在秦思狂出神之际,岑乐一把钳住他,强硬地叫他转过了身。
论武功、智谋,玉公子乃是人中龙凤,可是某些方面其实没什么真本事,来来去去都是老一套。可是岑乐偏偏就吃他一套,真是气煞人也。
耳鬓磨腮了片刻,岑乐皱着眉头从自己脖子上拉下秦思狂的胳膊。
什么东西硌人?
秦思狂老老实实地从袖中掏出“硌人的玩意”,一件件摆在了桌上。
一个布娃娃,一个木雕狗——他之前就说要送给苏州的小外甥。
还有一张折起来的纸,而且是通常用来作画的生宣。
秦思狂在一旁幽幽道,这是我给先生的礼物,真的不点灯看看?
回想这两天的种种见闻,岑乐摇头叹气,他早已猜到秦思狂会来找自己。该来的躲不掉,还是点上灯仔细瞅瞅吧。
那纸展开,是一幅八寸见方的画纸。中央是一朵盛放的黄色牡丹,应是千叶姚黄——亭亭玉立,光彩照人。右侧则绘了一朵稍小白色的牡丹,莹白如玉,如拂晓初开,隐隐带着一丝怯意。两花并陈呼应,翠绿的枝叶衬着花朵,清姿雅致。
如此佳作,秦思狂竟然随意地折起来藏在袖中……看来是见不得人之物呐。
岑乐忍不住问他,温询询买下子居先生牡丹图一事,你没少出力吧?
秦思狂大方承认了。若不让温询询凑齐洛邑四图,手上这张画又怎么卖得上价钱?
岑乐借着灯端详了半天,惊讶地发现,这幅图乃是白曲本人手笔。
难不成真的有第五幅洛邑牡丹?
不对,细瞧纸和墨,此画是新作的。
岑乐问他可是去过湖州了。秦思狂点头,直夸岑乐真神人也。
江湖传言,三年之前白曲去到洛阳却无心赏花。算算年月,秦思狂是四五年前去的钱塘,逍遥了几个月后又不告而别。那白曲感伤的不正是此事?
白曲十五岁乡试第一,又工于书画,很快扬名天下。他嫌做官俸禄太低,又不愿做苛酷贪汚者。所以后来他既没参加会试,也没做个地方小吏,而是在杭州开了金玉斋,逍遥自在。谁曾想,五年前秦思狂离家出走,偏偏策马进了钱塘。他跟杭州六和堂堂主钱渭关系甚好,求了人家几句,钱渭居然就没把他在钱塘的事回报上去。秦思狂就这样在金玉斋逍遥了几个月……
事过境迁,白曲竟然还愿意替秦思狂画画。难怪画上姚黄国色天香,白花羞怯委屈。
岑乐苦笑,秦思狂来找他就是为了将此画装裱做旧,再拿去骗温询询。
秦思狂啧了一声,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骗”这个字太难听,他拿这幅画来单纯只是送给岑乐而已,之后怎么处置他不过问。
岑乐盯着他半晌,忽然闭上双眼长叹了一声。
秦思狂先去湖州向白曲求画,又去海宁假冒扬州富商算计了冯大官人。温询询买下牡丹图后,他即刻来到苏州。一切办妥,待岑乐将画心装裱完,他手里这张画就能成为真正的洛邑牡丹图了。鱼饵已经下好,就等大鱼上钩。不过严格说来,温询询在以八十两买下子居先生的牡丹图时,就已经入了圈套。秦思狂说得对,确实也算不上“骗”,毕竟画是真画。
岑乐也不傻,秦思狂把画给他,摆明了集贤楼不得罪温家,也不会连累妘姬,单是让“当铺”出面。岑乐一直避免牵扯温家与集贤楼的事,秦思狂就非要拉他入局。
白曲的牡丹图,他收还是不收?管叔和陆斯都是他的朋友,他是救还是不救?
以岑乐的为人和处世之道来说,这是一个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