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晚膳,便配了茶来,是太子喜欢的冷萃江华毛尖,选的是专为太子府特供的甜茶品种,茶本身便带着沁人脆爽的香气,用窑里冷储着的冰萃上三日,成了一口带着清冽回甘的冷茶。现在才入春,天气还带着些许冷意,可太子喜凉,只在寒冬里饮一小阵热茶,其余时间都要费时将太子喜欢的冷萃准备着。
太子看着放在面前的茶盅,没有伸手,又看侍从摆上了点心水果,他抬眼看向谢献,谢献完全没有注意太子的目光,只是拿了瓷碟挑了几种点心,又仔细放在太子的茶盅前。
“子仁,你坐下。”太子道。
谢献不明就里,用眼睛扫一眼旁边站着的另外两人,然后承了声,慢慢坐在太子殿下身边。
才坐好侍从便又端了茶出来,也是太子同款制式的江华毛尖冷萃,太子府是客人人饮得这一杯茶,也是彰显太子身份尊贵,好东西取之不尽。然而谢献体弱受不得寒,看一眼那透着凉气的白瓷,坐着没动。
太子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拿给谢献。谢献打开一看,竟是二哥谢遥的充军令。
他谨慎地揣摩自己的表情。
这本子上写着谢遥私贩禁药,垄断京中制药渠道,因而没收家财,发配充军。
谢遥这些年创造的财富,大部分是谢氏的世家之财,还有很多流入了太子囊中。他在二十冠礼那年分了家,没收家财倒不至于伤了利益链上的根本。不过,谢遥游走在官场之外,又背有权力加持,在民间颇有几分能耐,能源源不断的给太子府进献成童少年便是旁证。他被关押以后,这一工作交由李庆代为完成,但数量却是远不如前。
谢献合上本子,轻轻放在桌上,半晌没有说话。
“这是昨日尚书省下的本子,已经走了流程。我想还是该给你看一眼。”太子语气平平。
谢献忍不住把手指顶在冰凉茶盏上摩挲。
“…有太子殿下的庇佑,怎会如此…?”谢献小心斟酌语言。
太子一手放在谢献膝盖上,“本王也不是不想护着他,禁药一事确实太大。”
谢献手指在杯沿上轻轻画了个圈。
太子好像安慰地说道,“子仁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府里,怕是闷了,若是喜欢,明日本王带你去崇宁阁散散心?”
太子也不知最近自己这是怎么了,他以前也并不在乎身边的人来了又去。死在他鞭子下的小孩子多了去了,也没必要一个一个伤神,反正谁都差不多,除了原始的本能带来的快乐,就只剩调教最开始的时候,接管身体掌控权的瞬间还有些乐趣。
谢献其实也不过如是。除了长着一张可以说得上有点看头的脸,读过些书、有些与人不同的清雅气韵,背靠着一个可以不怯于人的家世,却又性格柔软,乖顺、又听话…
——所以在陈景扬面前也是这副模样吗?
他本是不知道占有欲的,太子年幼时虽然没得过父母疼爱,却是皇爷爷的掌上宠孙,没有过东西要与人共用的道理,但凡得了,便是他独占着,毁了折了都凭他喜欢。那时谢献半路被陈景扬截去了岳王府,他非但没生气,甚至觉得挺有些乐子。他在普天同庆欢度春节的热闹日子里想象子仁回来的时候会如何跪在自己面前求取原谅,心里盘算着要用哪根鞭子打他染得血才漂亮:他喜欢谢献着白衫,那样血染的纹理看起来最漂亮。但他没有想到,等谢子仁真的回来了,他看着他跪着求他,如想象中的一般乖顺听话,他心里却升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以至于真情实感地生起气来。
那时候他自己也不明白,时间久了他渐渐琢磨过味儿来。尤其是在他每次看见陈景扬的时候——那陈景扬本来该死的,是献儿冒死救了他。他的谢献原是一无所有,纯白颜色,只给他一个人标记烙印的。但那以后不是了。即使陈景扬没有在这个身体上留下一点点痕迹。即使谢献如此刻一般的每一刻都显得乖巧温顺。
有一些什么,不一样了。
于是太子就这么满心矛盾,一边想要揉碎他,一边却想看他笑。他为了谢献一点点的自我意志大发雷霆当下恨不得杀了他,又在事后看见谢献躺在床上烧得神智不清哭喊乱语时模糊不清地歉疚难受。他心里有一团隔着雾的打结线团,他既摸不着,也看不清楚。
只是有时候他竟朦胧地觉得,乖顺着的谢献,看着真让人生气。
转日。连下了几日的雨停了,天气只略有些Yin沉,倒还算明亮。昨夜谢献已经吩咐去备好辇车,今日太子殿下要去崇宁阁。他自己并没有什么好与不好,太子要去,那便只有唯一的答案。
辇车之中太子与谢献同乘。李庆和李田雨随行,在外面跟着。也不知是不是两人对坐着沉默让太子不适,他主动开口挑起了话题。
“那日李庆拿给你的沉香,可是用了?”
“用了几支。”
“子仁对清修倒是上心。”
谢献轻轻笑了笑,“不过是从小闻惯了。”
“以前好像是听谢太傅说起过子仁去道观清修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