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进偏厅就注意到今日二殿下别了玉石发冠,装束整齐,应该是要出门。
陈景扬听他说话脚步一滞,顿了一小会,也没回头,说了一句“先生注意保暖”便带着侍从走了出去。
谢献看他走出去的背影,直把一桌早餐全部看到凉透。冬日里院内皆是枯败之相,即使还有常绿的松柏,也是肃杀的墨色。侍从过来问要不要把早餐再去热了,谢献笑着摇摇头,让人都撤了。
在床上躺了几日难得活动,他沿着人造的浅溪走去郡王的书房。还好书房窗外的竹林还带着几分暖意的绿。他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站在书桌前看郡王留下的字。
书桌的右上角放着木制的四方盒子,盖子打开着,内里盛着一只墨绿色的绒布袋子,谢献认得这只袋子,袋子里应是装着一只玉牌手环。他努力回避视线,只端详着桌子正中铺着的一方纸,那上面凌乱不堪,涂涂画画,墨迹层层叠叠穿透纸背,零星能看出来几个字,“才短学疏”被狠狠划掉又写上了“粗鄙不堪”,“不谙儿女私情”又反复被画圈,好像是想写些别的措辞出来,又左右想不出来的烦恼。
谢献拿起纸忍不住笑,郡王这怕不是为了去给自己退婚,在这儿排练了半天。
他把这纸归拢收好,理了新的纸铺在桌上,磨好墨又不知该写什么,只望着窗外的绿竹愣神。
就在这时候雪悠悠扬扬地飘落下来。
冬日里的新雪纷扬,零星落入窗内,他伸手去接,却总并不落入他的手里。连试了几次,终于接住了一片雪花,迅速在他手心里化成水滴,滚落不见。
他这才觉出有些冷来。
他一个人来书房,并没有让侍从跟着,房里炭盆自然也没有人点,呆得时间长了,寒气刺骨。
谢献静静看雪落,突然很想有一个郡王殿下的拥抱。
小傻瓜,为什么要跟我置气,我又还能再呆几天呢?
许是整个冬天都没怎么下过雨雪的缘故,这雪一下起来便没停,越下越大,不出饷午院中便积上了雪。
辇车停在岳王府前,陈景扬自车上下来便看见谢献站在雪中。
谢献执一把纸伞,披着素色带绣制纹样的斗篷。看郡王辇车停住,便微微抬头往这边看。他的脸被雪映着几乎透明,眼尾许是因为冷得彻骨,有些微微泛红,肤白相称之下更为显眼。
陈景扬总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眼熟。
他心里有点奇怪先生为什么等在这里,毕竟郡王既没有说要去做什么,也没有说何时回来。
何况他还在与先生置气。
景扬立定扯了扯衣服,电光石火间犹豫了一刹那,还是走向了先生。直到走近了,他才发现先生冷到手都在颤,赶紧脱下狐裘给先生披着。
“怎么冷成这个样子,先生在这儿等了多久?”景扬边说着,视线凌厉地扫过背后侯着的侍从。
那侍从急忙解释,“谢先生说要在这儿等殿下回来,我们怎么劝也不进去。”
景扬皱眉,却也没有多加言语。他本就不太痛快,此刻要是再说什么做什么,他总觉得自己会绷不住得失控。眼下安顿好冻僵的先生才是第一位的,景扬用双手把狐裘紧紧固定在先生身上,一边就着力带先生往府里走。
狐裘带着景扬的余温,紧紧裹在身上时暖意迅速注入冻了半天有些发麻的身体。走入连廊时谢献终于缓过劲来,努力调配还不太听使唤的脸部肌rou,问道,“殿下今日顺利吗?”
将满十八岁的陈景扬身体欣长,已然高出谢献不少,现下他双手扣在谢献双肩上,几乎整个罩住了谢献,听见先生的问话,斜下视线看了一眼,没有答话。
谢献听不到回答,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景扬在他们几乎就要对视的一瞬间闪开了视线。
谢献忍不住地笑,自下而上地看他,仔细端详了一番景扬逃避对视全过程,才带着笑意问,“是不是今天退婚不太顺利?”
景扬被先生一语中的,有些恼羞成怒,他皱着眉看向谢献,终于实现了视线对接。
谢献觉得有趣到不行,柔柔声逗他,“大过年的,去说这么不吉祥的话,皇上生气,也有情可原。”
景扬只觉得又气又恼,咬着后牙槽反问,“我想把你留在身边,有什么错?”
语言像泄洪的闸。他本来一个人憋着不去动那情绪,那情绪便无处宣泄,可如今随着这声责问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情绪便在心里漫涨上来。最开始是气恼,然后气恼被慢慢涨chao的委屈淹没。景扬再无法言语,只觉得眼眶酸涩,握着谢献的双肩努力地控制,情绪却奔腾翻涌无法阻止。
他无声息地滚下两滴泪来。
随着泪水滑落,郡王心中这几日心里憋着的委屈,难过,不甘心便泥沙俱下,他沉下身子,紧紧撑在谢献肩上,深深埋着头,无声抽噎又拼命忍住泪水——即使此情此景,他也不希望先生看见他哭惨的脸。
谢献没有再说话,他努力立得笔直,尝试给郡王一点点支撑。
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