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景扬心里欢喜极了。
“过了明年开春,二殿下来京中就满四年了。”
汤圆吃完了,侍从换上了新茶,又端来了各色水果蜜饯。谢小公子难得安逸,又盛情难却吃到撑,纤细的手指轻轻点着撑起来的胃,仰着脑袋看明月。世子殿下走了以后,他平静安逸的时光大多都是在岳王府里度过,也不知这样的时间还有多久——然后他幽幽想起来,时间已经转眼就过了四个春秋。
京中质子,按理说是五年一轮,捡着小孩子来,因为年纪小,不谙世事,很难在京中发展党羽。就比如说岳王府的二殿下,十三岁来京,蹉蹉跎跎四年过去,最亲近的是谢尚书令府中最不得宠的小儿子。这个人脉关系就让宫里殿上的那位十分放心满意。
谢献的父亲谢永成,原是尚书省右仆射,这几年里得了擢升,由右仆射升级成了尚书令。
谢献的大哥谢远十六岁官拜门下省,藉由太子心腹的关系在职场如鱼得水,已擢升黄门常侍,算是年少有为的朝廷中层干部。职场颇为得意。
谢永成少年时世族没落,颇受过一番被高门贵族奚落的苦,年轻时就筹划长远,曾想着在京中各派中都按下自己的势力。最后却是因着谢远这层关系与太子一派最为贴合,今年更是亲上加亲,将谢献的长姐谢妍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
现如今,无论是理论上还是实践中,谢尚书令只要全力支持太子登基,权倾朝野指日可待。
反过头来看谢家最小的少爷,谢献年满二十却不曾入仕,亦仍未娶妻,太学优秀毕业生却只得一份侍读的闲职,除了呆在谢府,最常去的地方只有岳王府和京中道观崇宁阁,看起来就很不得宠。
谢献幼年曾被寄养在京中道观崇宁阁,如今还是会隔三差五的去清修。有时来岳王府,带着一身焚香味。譬如今日,也是去完道观再来的岳王府,祭月之仪是道观大事,陈景扬心里明白。跟先生相处久了,有时他也觉得焚香味好闻起来。
谢献盘算完二殿下留京的时间,却没有得到二殿下的回应。他又想了想,对二殿下说,“在京中还有一年的时间,你可要抓紧背背课文,不然等回去了世子发现我文章歌赋什么都没教好,该回来责怪我了。”
是夜。月光如水,晚风习习,虫鸣清脆悦耳,荷花池里有鱼觅食,荡起一圈圈涟漪。
些许的沉默之后,他听二殿下沉声说,“我哥掌了兵权,我没法回去了。”
第4章
那一夜谢献忘记自己是怎么睡过去了。他其实疲惫得紧,岳王府的安逸和宁静又总是让他不自觉的放松心里绷紧的弦,为了多和二殿下说几句话强撑Jing神,却终也抵不过睡意袭来。最后他只记得虫鸣,圆月,初秋的桂花香气,他唯一的学生与他诉质子之期无尽,思乡之情幽幽,功课又多又杂,他讨厌背诵并默写全文,但却喜欢每天看见先生,絮絮叨叨,很是没有重点。
他在那逐渐压低的声音中沉沉睡去。
谢献很少这样。
他总是很难入睡。
好像只有岳王府是不一样的。
翌日清晨,他在鸟鸣和晨曦柔和的光线中缓缓醒来,周身还荡漾着一些对甜美梦境的留恋。他舒适又温暖,双手摩挲着触感温和的织锦薄被,足足盯了雕花镂空的床楞一刻钟,才缓慢地意识到,这是在哪儿?
他猛地坐起身来,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一点点不安。
听见先生的动静,侍从们小声敲了敲门,便把洗漱用具端了进来。
———是岳王府。
谢献紧张的心稍稍放下。大概是怕有所唐突,他只被脱了外衫。他舒口气。侍从为他穿鞋,他忙摆着手说不用,下意识地捂住了脚踝。
侍从服侍他洗漱更衣,然后为他带路,领他去偏厅用早膳。
走出客房他才发现这是二殿下自己平常惯用的院子,那偏厅则是院子里的一间小室,自然不似前厅一般宽敞,堪堪放一张四方桌,可以两人对坐。平日若是无客,陈景扬便在这里用膳。
谢献还没走近,便听见二殿下在偏厅里大呼小叫,粥不热了,豆浆又太热,豆腐脑卤不够咸,甜豆花又太甜了,油条软了,再拿新的脆的来,素包子浸了水,品相差极了,怎么拿给先生吃,我要的牛rou酱怎么还!没!拿!来!
二殿下许是因为在京中质子身份的缘故,虽然年纪尚小却素来还是有点持重样子,此刻却声音气急败坏,惹得谢献没来由的想笑,做个手势让侍从不要出声,走近了靠在廊下的柱子上看他表演二十四孝好学生。
岳王府的二殿下,他唯一的学生陈景扬,等过了开春,就年满十六了。不过几年的光景,小孩子就慢慢长成了少年。景扬长高了,记得初见时谢献还要弯腰与他作揖,现在已经需要微微仰视了。少年站在偏厅里,背对门,借着初秋的朝阳谢献可以清楚地端详他背影———素银的发冠上嵌着深红玛瑙,青墨色的长衫绣着金线暗纹,窄腰上系着赤色腰带,那腰带后背处用一圈玉衔着,嵌着的玉牌成色温润,品质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