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帛玉已经在祠堂里跪了五天了。
两天前叶沉心亲自去见了他一面,还让厨房一并送去了饭菜,苹末以为这是僵局要缓和的意思了。
孰料见了叶帛玉,叶沉心只说道:“吃罢,吃了继续。”
他家公子沉默片刻,应道:“多谢兄长。”便揉了揉膝盖,起身从蒲团上起来,微有些趔趄,苹末想上前扶他,却见到公子在身侧轻轻摆了摆手。
而后他来到外间的饭桌上,拿起木箸开始用饭。
叶沉心坐在对面,不言不语地凝视着他。
实在刺眼——眼下叶帛玉这副羸弱又苍白的样子。他以为这些年他将叶帛玉放在身边养得极好。是了,他愿意留下叶帛玉也有私心和Yin暗的想法,无论其后成长得多健全,叶帛玉始终是有缺陷的人,他不会对这个弟弟生出嫉妒或不平。何况他看不到自己病弱的模样。叶沉心从小要强,抗拒旁人怜悯或同情的眼光,只感到那是一种居高临下送来的俯视,他隔绝开众多亲友,但偶尔也会觉得孤独。
叶帛玉的出现很大程度上消解了这份孤独,他知道对叶帛玉来说同样如此。
等到叶帛玉碗里的饭快见底了,叶沉心才启唇道:“我不懂。”
“即使摒除种种外因,我也丢开个人的偏见,这个人也不见得是你的良配。”
叶帛玉听罢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抬起手往自己的脖颈上抚摸了一下。
他突兀地说道:“那并非母亲第一次想杀我。”
叶沉心心头一跳,“你说什么?”
十多年前,叶沉心随母亲崔氏到洛阳知白观求方,他们在观里住了下来,叶沉心在此结识了小道士薛执,对方告诉他在半山腰有一座“邪庙”,里面有一个“贼尼姑”,坑蒙拐骗,愚弄乡里,无所不用其极。
薛执对这些人的种种恶行看不过眼,就要单枪匹马仗剑前去捣毁贼窝。叶沉心当时毕竟年少,对这种大事儿又好奇又向往,就瞒着娘亲跟薛执一起去了。
却没想到在那庙里撞见了骇人的一幕。
大雄宝殿之上,就在佛祖一双妙目的注视下,一个母亲垂着头紧抱着怀中的孩子,岿然端坐在蒲团上。
可二人却渐渐瞧出来不对,女人的手臂在动,不断颤抖,被宽大的袖口遮掩了看不清动作,一双手似乎就盖在孩子的脸上,那孩子不挣扎不叫喊,双手紧攥着地上的杂草,十根指甲都绷得惨白。
看着如今的叶帛玉,叶沉心有时也会感到不解:当时,他竟是心甘情愿死在自己母亲手里的。
“当年的事发生之后,她对我有愧、不安,甚至……害怕我?从此再不肯亲近我触碰我,只在那个时刻不同。”
“从第一回起我就发现了,母亲抱住我的时候,我的眼前会出现一樽千手佛像,此乃黑暗中的魔障。”
“后来兄长救了我,将我带回叶家,送入白萼楼,家主为我传道受业解惑,此魔障大体上都消散了。”
“这些年我真的很少感到不快乐不满足,但那佛像并非不会再现,只因为我仍旧心怀畏惧。”
叶沉心久久怔然,“为何你从未提起……”
“阿兄,几人没有心魔?如不能自救,他人也只有束手。红尘众生恒河沙数,能进入家主所追求的大道之人,到底是沧海一粟。”
“那谢家小子又有何不同?”叶沉心问道。
却见叶帛玉面上微微泛红,从唇齿间压出道低声细语:“他抱住我的时候,那佛像从此烟消云散了。”
“只有谢枕汀,我喜欢他的气息、笑声、说话的语气、身上的温度……我喜欢他亲近我。”
*****
二人谈话间苹末乖觉地守在门外,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
只知道离开的时候叶帛玉又跪了回去,满壁黑沉沉的牌位压得他的身影分外单薄。
——他家公子何苦要受这份罪?
念及罪魁,苹末对谢枕汀不免怨怼起来。
他对叶锦玉这个公子的亲弟弟也有几分怨气,只是不敢表露。
五天的时间太长,祠堂那边不见动静,叶锦玉又来他面前打探消息,这回或可见几分关心。
只是有痕印新鲜的前车之鉴在,苹末守口如瓶,不肯透露叶帛玉已见过叶沉心,也吃上了热饭热菜这回事。
于是叶锦玉还以为叶帛玉已经被关在祠堂里饿了整整五天。
他冷笑一声,语带不驯:“说到底不过是表哥,与我们也要同辈而论,谁给他这么大的权力对兄长擅用家法?”
苹末皱皱眉,不认可叶锦玉对叶沉心如此不敬,忍不住道:“那也是我家公子愿意听从沉心公子。”
“你!”叶锦玉怒意勃发。
“小人无状,还请公子责罚。”苹末敛眉伏低。
打下去会打在棉花上,这一拳是出还是不出?叶锦玉迟疑片刻,忿忿一拂袖,冷嗤道:“你傻,他也傻!”
叶沉心有什么好?那个姓谢的杂鱼又有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