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昫听见这话的一瞬间鼻子就酸了:“最开始的时候你不怕吗?”
吕月萍放下豆浆,撕了一块油条:“最开始很怕,怕我走了你就更是一个人了。现在还好,妈觉得你一个人也能行。”
邹昫拿着豆浆,豆浆在他手里微微抖:“我怕,妈。咱们去看看。”
吕月萍停止咀嚼,眼皮下压,也不看邹昫:“让妈静静地走吧。我不想去折腾,还浪费。再说了,你肯定问清楚了我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邹昫抓着纸杯,把纸杯捏得微微变形,却不敢用力,好像他握着的是吕月萍的手。可是吕月萍现在看上去太过枯瘦憔悴,邹昫真的不敢碰她。
“妈……那我该怎么办……”邹昫的声音已经在哽咽。
吕月萍微笑着问:“什么怎么办?虽然我很想你,但是我也一直鼓励你适应着在你喜欢的地方独自生活。你看,这三年没有妈照顾你,你不也……过得挺好。”
邹昫拼命忍了又忍,才没把眼泪落出来。怪不得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是踽踽独行。他的那些算什么?徐竞强给他学习知识、了解世界的机会;吕月萍让他吃穿不愁,不会无家可归。
真正孤独的是吕月萍。她生了邹昫,却始终没想着要邹昫受她控制,还大方地鼓励邹昫自己飞;她用尽青春养育亡夫留下的独子,到最后却舍不得花钱治疗自己的身体。邹昫不是不知道,曾经有人是想把尚且年轻并且温柔能干的吕月萍娶进家门的,条件很简单,却也是吕月萍不可能答应的——把邹昫扔了。
邹昫一直在这种无私的爱中成长,可他在此之前从未认知到。作为一个敏感的艺术人,他的情感感知能力怎么会如此的弱?
邹昫给学校方面提交电子申请。吕月萍没Jing力也不愿意和邹昫一起去意大利,邹昫恰好也需要在他生长的故乡寻找“夕阳的感觉”。他决定在国内暂时待一年。
吕月萍不知道他申请暂时休学,还惦记着,叫他暑假也别耽误了学校的正事。邹昫笑着说不会,问她,想去哪里旅游,他有工资,带她玩。
吕月萍笑了,说先回他们生活了十四年的那个城市去看看他父亲。
邹昫的父亲埋在那里。每年吕月萍都会在丈夫生日和忌日那天去看看他,中间刚好隔了半年。邹昫感觉自己好像对祭拜父亲这件事没什么印象,想来是吕月萍觉得没必要。
烧完纸,吕月萍摸着墓碑上的青松雕刻,那下面贴着邹昫父亲的照片。邹昫还在给他父亲敬香。第三次鞠躬下去,邹昫突然想起所谓“香火不断”,竟然真的在他这儿断了。
他久久没直起腰来。
吕月萍看着,看他手里三炷香,心下了然。她轻轻唤道:“起来吧。我和你爸说过了。”
邹昫指尖一抖,竟不敢抬头看他们。
“勋哥,儿子开心就是了,对不对。你听见了,保佑我们儿子这十年来没生一场大病。”吕月萍伸手扶了邹昫一下,邹昫把手里的香插在香炉里,站起来,眼睛又红了。
他很久没听见妈妈叫爸爸“勋哥”或者“老邹”了。十年,父亲已经走了十年。十年来邹昫来扫墓的次数不超过五次,他甚至都记不太清这十年他究竟做过些什么,好像只有不停地往前跑,学好多好多东西。他确实算跑得快的,快到一回头,才发现母亲为了陪着自己早已悄悄白了头。
“宝,那你现在和你爸也说说,你有对象了吗?”吕月萍摸摸邹昫的头,慈爱地笑着。
邹昫抿着嘴像在笑,眼里含着泪,很轻地摇头。
“意大利帅哥也没有?”吕月萍挑挑眉,“那你的那些中国同学呢?”
邹昫笑出声:“对象哪儿来这么好找?”
吕月萍也笑,还逗他:“有喜欢的人吗?小伙子,还是小姑娘?”
邹昫不知怎么想到了 Alfredo,但是只是因为他在意大利除了画画上课,几乎都是和 Alfredo 一起去派对,一起弹吉他,一起去海滩,一起逛博物馆画展。虽然总是 Alfredo 来找邹昫,但邹昫对他没有任何心思,只是把他当朋友。他相信 Alfredo 也不过是那些对中国人感兴趣的意大利同学里和自己最玩得来的罢了。
他知道韩亦可在法国,知道阳翊也在法国。偶尔他还能和韩亦可相约去西西里岛拍拍照写写生,但是毕竟跨国,来往不深。
想到阳翊,他记得他们还是见过一次。他去法国,韩亦可说他可以去她家住,还去戴高乐机场接他。这次她就是和阳翊一起来的。
阳翊比以前更高,但不像高中时那样温柔可亲——他看上去更像一座雕塑,冷冰冰的。
吕月萍见邹昫神游天外,伸手在他面前晃:“想什么呢,给爸妈也说说?”
邹昫一下子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吕月萍拉着他的手,继续对着邹勋的墓碑笑:“老爸,希望我们宝会越来越勇敢。这条路太苦,我们宝被狠狠欺负过。可千万不要因为一次跌倒,就不敢喜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