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琰
陆琰是个怪物。
从小到大,他被一家人掖着藏着衣物下那点儿秘密,布料与礼法一同堆上来,仿佛是要守着门庭败落之后飘摇不定的清誉,在遮掩不住的才情面前,总是显得可笑又无力。
遮得再厚再严,也挡不住旁人有心,更挡不住,他本人有意。
陆琰知道自己是个怪物。孩童噩梦里出没的妖Jing,长着男人的器物,却下得了崽;ru尖泌出的斑驳白痕,衬得下巴黑青一片,直扎眼目。
看了看镜中之人,陆琰巧手修过纷乱出头的胡须,直至形状Jing致根根分明才肯放过,合眼裹了中衣,让内人进门,伺候官服外披。
“今日是该去……顺王府了?”秀发挽得低,目光垂落,香腮未染脂粉,是夫人起早,亲力亲为,仔细料理。
陆琰的夫人是续弦之妻,本姓戚,闺名一个“善”字,比他小上三岁,北江疫病横行那年,由他从江边捡的。有人诟病戚夫人非明媒正娶,陆大人是恃才傲物,不将礼法放在眼里。陆琰听多了,反不让他人进屋,日日跟戚夫人守在一处,久而久之成就佳话,鹣鲽情深鸾凤和鸣的故事,京城里传声渐起,惹得各家女眷欣羡不已。
“阿戚莫多虑,”陆琰深知,关起门来的事只有内人知晓的道理;外人皆道顺王郁郁不得志,可顺王府不似龙潭虎xue,他领了圣上令旨,太学祭酒作个上门先生,隔日教导顺王与世子,淡然处之,没人能为难他,“照看好家里,说不准我还能早些回来。”
戚夫人被他唤得亲昵,但总觉那语调低沉,不比言辞轻快,抬眼一望,陆琰须发整齐鲜亮,是几近而立的陆家主人,怀揣京城里升起的星昴,一早赶着归于位上。
人说如今的太学陆大人,是位百年难得的旷世奇才,朝中器重,才进得顺王府内,攀附出似锦前程。
可她就是担忧重重,纤指攀着细带,不看陆琰,说旁事去:“上回孩儿们等爹爹等久了,就闹……”
戚夫人忽而住声,转念压低了声音:“得早归,早些,早些喝药……”
陆琰退开肩头,与夫人拉远些分寸,凝神静气,片刻浅笑道:“夫人放心。”
这回不是“阿戚”,又是“夫人”了。无需多加关怀,陆琰扭身步至镜前,方才镜中的怪物,已经藏进密不透风的官服里,为他在外撑起体面。
“让那几个贪睡的东西警醒点,”日光亮过窗棂,镜沿上的光越发刺目,他转脸不再寻找那遁形的怪物,挥袖就走,“爹爹回来,一篇篇考,一个个过。”
祭酒有本职有威风,若是家中子弟疏于学业,还有什么脸面教导皇亲贵胄?
都知道陆琰治学严谨惜时如金的做派,顺王府的软轿提前候在门外,接回先生应早课。不过一刻时间,他便端坐顺王书房榻前,一手托襁褓,一手执册卷,给万众瞩目的小世子念诵开蒙经典。
“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悌,故顺可移于长;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唉——呀……唉——呀……”世子开了金口,窗外蝉鸣跟着起了,仿佛是被世子叫唤来的,打断圣人至理,高呼乏味不懂。
陆琰莞尔,离开硬生生的文字,对上软绵绵的脸庞,只道:“世子学得好。”
未满周岁的ru儿,要什么先生!对牛弹琴,圣上糊涂……荒谬!
——自入顺王府起,这般议论陆琰听了不少。大抵是圣上糊涂事多,这一桩没有大碍,只是偏爱世子又无能为力罢了。
想起陛下支使太学祭酒来王府的那通说辞,他笑容深了,不知觉间成了旁人眼中的风景,惹得榻上斜卧的青年偏离书本,只望着他,那违心的夸赞,好似隔空轻落在心头软处。
“这么小就有师傅惯着,我儿好福气。”一双凤目微启,朱唇玉面略冷,顺王李恭半听半读,半梦半醒,有些愠怒,却又醺然,靠着扶手就被盛夏的晨光追近,便袍散乱,横竖不是读书天。
可眼前这套官服板正,谨遵皇命要为稚儿反复讲经说理。
“殿下教训的是。”陆琰听见那语气,欠身致意,明白不应为了世子,耽误教习顺王。
李恭非嫡非长,但这代皇子早夭者众,血脉日见单薄。顺王府中接连出了几位皇孙,后又折了三人,独留尚不满周岁的小世子。皇帝心疼得紧,从宫里遣了一群内侍嬷嬷围着皇孙团团转,进而指定太学祭酒陆琰前往教化;后来怕人嘀咕,又改口说,子承父志,顺王得做个榜样,陆大人先教教这及冠几年的父亲。
圣上荒唐多年,听信怪力乱神之说不立东宫,此番京中有人揣测圣意,顺王饱受忌惮,这天下尊位没准要让皇孙先抢过去。
况且李恭身体一贯不好,飘摇薄命,怕又是个走在父皇前头的主儿。
陆琰在府中不到半年,有些传闻颇以为然,但他眼光独到,会有不同的看法和打算——坐在这顺王位上的是个能人,若撑得住,皇位承继便还轮不到无知小儿。
而且,李恭有个无伤大雅的癖好。
可谓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