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浓长影子自天边坠落,夕阳余晖洒在地上,云朵飘在半空,雪雾落得小了,陈靖摊开五指,指上隐有血色,冰凉在指腹上晕开,化为点滴雪水。
日升日落,花开花谢,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向来笃定人定胜天,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再也坚持不了。
先生愿用心头血救孩儿一命,景明挣扎半生,总算认回父兄,今后当要过快活日子,仙官为避风求雨耗尽心血,如今奄奄一息,若是执意将人救回,今后又当如何?
不过是一场轮回罢了。
即便风调雨顺四海升平,朝中仍是风起云涌,钦天监仍是群狼环伺,四海之内仍不太平,周边部落仍时常进犯,将这重任压在一人肩上,不过是强人所难罢了。
仙官总是借酒浇愁,将自己灌的熏熏然然,缥缈不在凡间,他不是个有喜有悲有亲友陪伴的人,他是一粒珍宝一株灵草,他逼迫自己化为贡品,呈放在高台之上。
卸下重担永获平静······于仙官而言,也是渴盼已久的解脱罢。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而景明······也该卸下重担,与父兄同享天lun之乐。
林中狼嚎再起,白狼四蹄踏雪,高高弓起脊背,呲出尖锐犬牙,瞪眼向陈靖走来,陈靖丢开长刀,在拳头上缠紧布条,迎面走向巨狼。
········
卧房陷入一片死寂。
檀香如云雾溢出,由外而内浸染而来,泡开五脏六腑,融化四肢百骸。
厚重帘子垂到地面,卧房如同缀满长钉的棺木,透不进半分光亮。
赫钟隐身在其中,压在胸口的被褥向下挤压,它们厚重而又紧实,像一块严丝合缝的石板,将他压成薄片。
他呼吸不畅,喘息清晰可闻,七寸被拿捏的感觉犹如脏腑被人握紧,他心知若诛心草在他手上,未曾遇到阿靖,他会不惜一切去救治孩儿······可人算不如天算,既然阿靖找上来了,这抉择便不仅属于自己。
诸多因果纠结缠绕,化为解不动扯不开的死结,若当年没有失手丢掉孩儿,若孩儿没有乔装改扮潜入将军府中,若龙脉没有被毁,阿靖没有被迫离府入朝与仙官相识,若孩儿没有吃这么久丹凤红凝丸······
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拨动,一切便会有所不同。
若阿靖真的一门心思要救仙官,为万千百姓谋福祉,眼下的赫钟隐······又能做些甚么?
如今血气亏损四肢无力,还需将养数日,才可能重获康健,若硬是从阿靖手中抢夺灵丸,能有几分胜算?
赫钟隐在怀中摸索,短匕竹筒似乎被丢在崖下,半块硬物都摸不出来。
且不说能否寻到锐器,若真到了刀剑相向那步,他能对抱以厚望的徒儿动手么?
为了心心念念的孩儿······有些事不得不做。
赫钟隐松开手指,眼前阵红阵白,被黑幕层叠覆满,之前不顾一切翻身上马,后来又口舌不休,将一切和盘托出,他气力不济,浑噩陷入梦境,只是半梦半醒,怎么也睡不安稳,这般折腾许久,他撑开眼皮,指腹揉弄眉峰,驱散厚重黑幕,眼前朦朦胧胧,看到熟悉身影。
陈靖坐在塌边,墨发乱如杂草,肩膀布条洇血,脖颈小臂不知被甚么啃过,上面满是斑驳划痕,指头上数个牙印血洞,大大小小布满咬痕,淤泥自指头蹭到面颊,整张脸灰黑一片,像从泥水里滚过数圈。
“你······怎么了?”
“与白狼战了一场,”陈靖摇晃手臂,“打的酣畅淋漓,砸坏几十根树苗,撞碎许多浮冰。”
赫钟隐心道这哪是战了一场,分明是被按在那里,劈头盖脸暴揍一场。
言谈间鼻血淋漓涌落,陈靖满不在乎抹去,擦出一手血痕:“先生,我变了么。”
“我不是从前的阿靖了,”陈靖道,“让先生失望了。”
卧房静悄悄的,烛火忽明忽暗,长影困于晦暗,坐在塌边的高大身体塌缩成团,化为汪汪鸣呜的幼犬,在掌心蹭来蹭去,探出短舌舔舐,留下shi润触感。
“景明吃了许多苦罢,”陈靖道,“禾苗长在荒漠之中,吸不到活命的养分,在谎言与欺瞒之中长大,浑浑噩噩受人驱使。”
赫钟隐轻抚胸口,血rou模糊的孔洞早长好了,可疼痛愈演愈厉,疾风自其中狂涌而过,掀起惊涛骇浪,他扣紧胸前衣襟,竭力喘息几口,压下即将出口的哽咽。
陈靖探臂深入怀中,将灵丸小心托出,放在先生掌心。
赫钟隐攥紧拳头,弯臂贴向胸口,那被剜出的血rou长回去了,灵丸化为熨帖暖意,填补破溃胸膛。
“先生还能站起来么,”陈靖道,“我送先生回景明身边。”
即便站不起来,爬也要爬回庙里,赫钟隐气血亏虚站立不稳,坐起身来便天旋地转,眼前阵红阵白,如被血雾覆满,他无力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