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回去了。”尹昳看了看他俩。韩释安没说什么,任晓点点头说,“快,快回去吧。”
“晚了,你俩不认识路别瞎溜达了,快去,”尹昳顿了一下,“找地方住吧。”尹昳本该领着他们去找地方住的,只是尹昳觉得可能他也不该跟着了。
于是在南山脚下分开了,尹昳快步向镇医院走。远着看灵堂院子里没什么人,应该是大家都还没回来。尹昳于是又加快步伐,他看见灵堂里黄色的灯光下,尹昳二号站在那儿。
然后他就停下了脚步。
尹昳站的位置刚好,刚好看得见伏在尹昳二号身上的母亲微微颤动的肩,刚好听得见母亲明显在抑制却抑制不住的抽泣声,刚好灵堂里的两个人,根本不会发现他,刚好在寒冷的空气里,角膜都快结了冰。
“就只剩一个房间了?不至于吧?”任晓瞪大了眼睛趴在大理石台上,看看老板娘,再回头看看韩释安。
“不干净的你嫌弃,再好一点的又没带够钱。那就住一个房间呗。”韩释安没有表情。
任晓刚想说跟尹昳借钱,却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她只是机械地递出去自己和韩释安的身份证,就拿回来一张房卡。她感觉心里是莫名的紧张和害怕,自己的脸应该已经红到耳根了吧,她都不敢回头看韩释安。
“就一张床啊。”任晓的声音很小很小,但韩释安也听见了。
“怎么了,不行么?”
“没。”任晓好像只是做出了这个字的口型,并没有发出声音。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她自己都羞耻。
因为她刚刚清楚地看见韩释安口袋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一个画着不可描述的图案的方盒子,的一个角。
躺在冰冷的木板上的,是母亲一度最依赖的人,是母亲没有母爱陪伴的漫长成长历程中,给她最多那个温暖的人,是母亲复杂的苦涩记忆里最安慰的部分,也是记忆本身。
那个人走了,连同他一直带给母亲的安全感和归属感,连同他亲手在那个凉薄的世界里营造的另一个温度刚好的世界,连同那一段母亲亲历他作见证的痛苦与挣扎,一起走掉了。
而面前这个人,母亲最依赖的人,能让母亲卸下防备,说出来母亲其实是那么那么的舍不得,舍不得那些一路走来的辛苦,和辛苦里感受到的暖意,连同她只能经历一次的岁月,就这么彻底地离开了。
这些都是尹昳后来才去想的,而当时他站在那儿,大脑几乎全部冻结。
这个被母亲抱着的人,到底是谁?
白天见母亲的状态明明那么正常,怎么到了只剩下他的时候,母亲就能痛痛快快地哭出来了?凭什么母亲在他的怀里就可以卸下一切防备了?他不过是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罢了,他的心脏什么温度都不一定呢,凭什么是他,能在母亲泣不成声时成为依靠?
凭什么,他能代替自己活下去?
应该没过多久,尹昳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了。他脸上两行泪痕,他或许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眼泪,他像个低电量的机器人跌跌撞撞地走在医院后面的小路上。他应该是丧失意识了,他把那张一百元的钞票放在柜台上,抓起那瓶安定片,任身后柜员喊着找给他钱。
灵堂里烧着火炉,但还是很冷。尹昳二号是同样的不知所措,他轻轻将双手环上母亲,又不敢抱得太紧。他的脸上也有两道泪痕,他也没意识到自己的眼泪。
“尹昳啊,这有妈妈守着。挺晚了,你回舅姥爷家先睡觉吧。”
任晓停在酒红色的门前,门卡在她手中硌出了鲜红的印和苍白的rou,她紧紧攥着。
韩释安站在她身后,没有催促她。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韩释安面无表情,任晓的面部表情无比痛苦。她的双眼紧闭着,你好像能从她的脸上看出她疯狂的心跳。
他俩没有站多久,因为从楼梯上沉重地爬上来一个人。韩释安很确定那是爬,尹昳从容地走从来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尹昳几乎是跌在他们隔壁的门上,以至于韩释安叫出那声“尹昳”时还迟疑了好久。
那条用暗红色铺成的走廊灯光很暗,但有一盏灯正好在尹昳的头顶。当很暗的灯光从正上方照一个人时,你会觉得你与他相处的空间内,所有的黑暗浇铸在他身上。
尹昳当时看向了那声呼唤的方向,韩释安没太看清,但好像他脸颊上有两条黑暗的线。他的眼里是没有光的,也没有韩释安和任晓,什么都没有。然后尹昳就进了门去。
这时任晓已经打开了他们面前的门,韩释安却愣在了那里。
房间很小,尹昳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水瓶。
尹昳几近疯狂地用力拧开安定片的盖子。瞬间两颗更大的泪从尹昳不曾眨过的眼睛里扑落下来。
对不起,我后悔了。
不管你是谁,不管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这是我的人生,所有的离合悲欢都是只属于我的真实感受,都是我应得的,谁都抢不走。
我后悔了,对不起。
第13章 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