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昳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你别慌啊,你看这个地方,”阿姨用手指着单子上的一行数字,“你这是刚感染就检测出来的,你只要坚持吃药,可以控制得很好的,活个七八十岁不成问题的,知道吧,小伙子?”
尹昳的手开始颤抖,面目表情开始扭曲。
“阿,阿姨这就给你拿药去啊。”
还不如碰到一个蛮横跋扈的抓药的啊,尹昳想。
有一个被称作平静的水坝漏了一个洞,一个男孩用手指堵在水坝上,寸步不离。从何处飞来的一只蜻蜓,在太阳下它的翅膀格外透明,它轻盈地游移着,吸引了男孩的目光。
他用双手去抓那只蜻蜓,笑着跑开了。
裂隙像打在云层上的闪电,从一个点飞速地蔓延开来,先是有水渗出,然后轰的一声,巨大的水坝瞬间瓦解,苦涩的汪洋,难过的山洪,将人从内到外冲刷。
阿姨把药递到尹昳手里的时候,看到他脸上两行灼热的泪。
“哎呀哭什么,”阿姨把药塞进尹昳手里,然后握着他的手,“听阿姨的,按时吃药,坚持来检测,你跟常人没什么区别的啊。好好接受治疗,药不够了就来,我姓姜,找我就行啊。”
尹昳的眼睛开始滚落泪水连成的线,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他知道他的抽泣声很吵可是他停不下来了,姜姨前倾搂着他,用一只手轻轻拍他的后背。
“别哭了孩子,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的啊。”
我也希望没什么的啊。
可就算再怎么坚持治疗,都不可能和正常人一样了啊。
我流淌的血ye里,有一枚上帝抛向我的□□,我没有选择,我只能稳稳地抱着它,等待某一天炸裂的弹片和火花将我打成筛子。
无论我多么努力地远离可能触发爆炸程序的任何东西,它迟早有一天要炸开的。
无边无际的黑暗,那只是迟早的事。
地铁隧道里的风是一头横冲直撞的野兽,人们却喜欢在炎夏里承受这野兽的攻击。疾控中心站上车的人很少,七零八落的乘客分散在宽阔的站台上。“列车即将进站,请要上车的乘客站在黄线后排队等候上车。”广播里的声音十分沉闷,广播员好像被人用毛巾捂住了嘴巴。
尹昳站在黄线上,静静地等着。
黑暗的隧道深处传来极其细微的声音,那是列车从远处驶来的声音。
隐约有小的气流打在脸上,像那野兽在轻蔑地呼吸。那种轻微的痒痛在皮肤上跳动着。
尹昳闭上了眼睛。
面前好像有一片宇宙,黑色的背景里,是色彩形状变幻的纹路和闪烁的复杂光点。
有一辆列车好像无声地驶来了,飞速移动的车窗上是一帧帧画面。尹昳看到了刚刚出生的自己,被父亲扛在肩上的自己,一只脚迈入小学校门的自己,郊游时举着小红旗的自己,中考考场上的自己。尹昳看到狂笑的自己,痛苦的自己,怒火中烧的自己,还有心跳加速的自己。尹昳还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他面前飞逝。
尹昳觉得自己的脸上挂着的是微笑吧,他听见越来越近的机械噪音,他感受到愈加强烈的风,翻覆在他身上。他不止一次地想象过自己生命结束的瞬间会是什么样子。
很开心,这要由我自己决定了啊。
只需要纵身一跃而已,这样的落幕,多么的干净利落啊。
我既然可以保持远离引爆炸弹的开关,自然也可以自己提前引爆这个炸弹。
我讨厌去经历那些听上去很坚强很勇敢的事,反正灰飞烟灭都是结局。
尹昳踮起脚尖。
他感觉自己好像骑着自行车,驶在那条绿荫路上。呼啸的风好像要把人吹起来了。
“广播找人,广播找人。请尹昳先生听到广播后迅速到C出口电梯上行处,你的朋友在那里等你。”
尹昳猛地睁开眼,列车擦过鼻尖的空气,在轨道上滑行,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从恍惚中醒来,他向后一个趔趄,他感到身边的一切开始变得清晰。
依旧是像从噩梦里醒来的那种慌张,尹昳愣到地铁的车门齐刷刷地关上。
C出口的整个扶梯空空如也。尹昳又站在原地张望等待了几分钟,也是没有看到一个人。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那种幻觉把他从极速地下坠中拔了起来。
然后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电梯上缓缓下行。陈阳双耳插着耳机,他的目光扫到尹昳,流露出惊诧。
“尹昳,你怎么……”陈阳轻轻将耳机摘下。
的确是幻觉啊。
“没什么,”尹昳漫不经心地笑了,“你要回晨曦吗?一起吧。”
尹昳伸手拽住陈阳的书包带子,大步地向闸机走去。
飞驰的地铁车窗外,能看到飘动的灰黑色条纹。小电视放映着令人乏味的公益广告,尹昳看着变换的画面发了一会儿呆,又低头盯着地革上的碎石纹路出神。
“陈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