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尤错了,那时的我也错了。
屈指扼上他咽喉,力道寸寸收紧,我姿态悠然:“妖有妖道,就如同仙有仙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你不顺应天性也就罢了,还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去顾念什么礼义廉耻……这又是何必?现在妖界的安定,六界的稳固,是泡影,亦是虚妄。惟有破而后立,方能得以恒远。”
“天命,终可违。”
“妖界在吾的执掌下,只会更为屹立强盛。逢尤,你安息罢。”
语落,五指倏然化为尖刺,深埋入他血rou,割破他喉管,残余生息终是撤离身躯白骨。
逢尤死,竹罗自这刻起,也不复存在。
身披黑金冕服,我步步登上妖王高座,环视俯首称臣的妖众。
一峰寒岫里海棠艳绝,银烛微光轻晃,映出万千绮丽霞色。红珠凤蝶翩然而至,循着玉阶而上,停在我递出的指尖。
我抚弄着那对蝶翼,暗叹真是轻薄如纸,脆弱易折,而后振手一扬,将凤蝶送还于风中。
“……吾名烛罗。”我道,“非孤竹,而是明烛。”
我已不再需要别人强加于我身上的道。
即日起,妖界不夜。我要这九疆六界,与我共此明烛光。
《玉翼蝶煞》虽可化用妖类内丹,但我根基薄弱,恐盈满则亏,故需耗费大量心神运转此功法,方可将内丹中的修为夺为己用。
是以,待逢尤事了,党派之争止歇,我就将大小事宜交托华盖,决意闭关静修。
石室四角常燃升霄灵香,青烟织密成网,将我笼罩其中。
华盖说,功法修炼需以此香为辅,方可事半功倍。
我其实很不喜这气味,每每闻见,总觉戾气更重几分,但我此时已顾不了太多。
只要能使修为有所Jing益,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待我将逢尤以及那数百内丹化用完全,转眼已过三年。
推开石室暗门,前来迎驾的小妖眼疾手快地为我披上外衣。我目不斜视,任他摆弄袖袍,随口问:“仙界可有动静?”
算算日子,昭华应是已入住琳琅天阙,继位帝君了罢。
小妖答:“仙界帝君之位更迭,已改名号为崔嵬。”
很好。我轻抚衣领,向前走去。
昭华一切顺遂,我也可不必再挂怀。往后妖界征战频发,若是可以,我会给仙界留个清净,权当是回报他当年的恩……与情。
小妖紧随在我身后,接着道:“据传那帝君本是玄丹族族长,也不知——”
我如遭雷殛,顿住步伐,脸色难看至极:“玄丹族族长?”
小妖声音哆嗦起来:“是、是……”
“好一个,玄丹族族长。”
我气得发颤,险些要抚掌称赞云杪这一步棋下得实在妙绝。
借着除妖的名义,假意重伤,骗我仙骨还不够,又故作病态,依仗我对他的关怀,以云翳之口提出去鄢陵夺取神血。
他知晓昭华顾念亲缘,他知晓昭华对我的心思,他更知晓以我的性子,定会将神血揽为己责。
于是,此计可谓谋无遗策,一箭双雕。
继位大典在即,昭华却与苍阗苦战,被伤其元神根本,难以在短时内愈合如初。趁此机会,云杪便可乘虚而入。
妙,实在妙极。
我漠然道,这个人由心及身,皆是冰雪所化,盲目靠近,非但捂不热,还会平添满手殷红冻痕。
还好我已不对他再存任何妄念。
我以红珠凤蝶传唤明燎,命他为我搜寻昭华下落,刻不容缓。
明燎善追踪术,乃镜湖族长之子,是个我行我素、万事皆随便的狐妖。
他与我的相识,也是分外随便。
我继位妖王的第三日,明燎闻名前来认亲,说他爹与我爹是亲兄弟,论辈分而言,我得尊称他一句堂兄。
我看着明燎好似被抽筋剥骨,一个劲儿地往我身上贴的模样,堂兄二字到底没叫出口,挥手让他滚了,并且以后也不必再来。
今日得我传唤,明燎受宠若惊,扭着腰走过来,莹白下颌倚在我肩头,狐耳高束,媚眼如丝:“那个昭华……是我们家小烛罗的情郎吗?”
我分外不喜他轻浮态度,蹙紧眉头,将他推开,见他不依不挠,我终于板起脸:“明燎!”
明燎自讨没趣,转而卧上软榻,拨弄着垂落发丝。
“别多想。人家只是想劝你,世上好花无数,不必单恋一枝。仙界帝位易主,昭岚、伏泠身陨形灭,昭华下落不明,看这架势……是凶多吉少。先别急着瞪我呀,不妨扪心自问,倘若你是云杪,会放过昭华吗?”
“活要见人,死、死……”我轻下声,“就算是死,我也要看见他的尸首。”
明燎还欲接话,却见得华盖飘然而至。
他依旧是凝作无面黑雾的人形,体态轻盈,不发出丝毫声响。
“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