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义父!我呼吸骤停,随后止不住的欣喜涌上来,恨不得登时扑入他怀里,好生将这些年来的思念倾诉无遗。
然而身却不随意动。
我暗自与这具躯壳较了会劲,才泄气般地意识到,我此时不过是一个魂体,一个看客。
“竹罗要永远伴在义父身侧。”
“你呀,到底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鼻尖被亲昵地刮了一计,义父递来眼色,示意我吹熄蜡烛,而后推给我一碗长寿面,笑眯眯地道,“来,尝尝义父的手艺。”
我依言低头,扒拉着面条往嘴里送,再抿上一口热汤。
身子暖了,心却凉了。
我终于想起来,这是千年前,我成年礼的那日。为庆贺生辰,义父赠我上品灵器揽月枝,还亲自为我下厨,煮了碗面。
我觉得很快活,所以我许愿,希望以后的每一日,都能如此快活。
然后……然后就——
为什么要让我回到这一天?我辗转反侧了无数个日夜,才勉强得以从这场梦魇中脱身。为何还要让我再承受一次失却至亲的痛楚?
面汤萦着的热气熏上眼,我竟有落泪的冲动。
此时,房门传来规律的敲击声。不多不少,正是三下。
“义父去瞧。你慢些吃,别噎着。”他耐心叮嘱。
我嘴里塞着面条,含糊应声。再抬眼看去,他已走至门旁,背对着我,温声与来者交谈,不时低笑,似是相谈甚欢。
稍稍心安,正欲低下头时,变故突生。
剑刃划破长空,撕裂血rou,没入义父胸膛,在后背探出一点寒芒。那殷红剑尖似通灵人眼,漠然无言地与我长久对视。
眼中温热淌过,我听见我的声音,几近嘶哑:“义父——”
自记事起,那总是高大的、挺拔的、仿佛能为我遮蔽世间所有风雨的背影佝偻起来,如风中残叶,摇摇晃晃地,立时就会散架。
我噙着泪,飞身扑上前,扶住义父手肘,哽咽地说不出话。
“怎么……会是……”他喘气,转眼向我看来,神色复杂,有愧疚有不舍,最后阖上眼,悉数化作长叹,“你呀,长不大。义父……放、放心不下。”
说着,他似是听见哀戚哭声,按在胸前剑柄上的手微微动弹,想像昔日那般安抚我,举至半途,终是无力垂落。
压在我身上的重量如逾千斤,我膝盖一软,跪坐在地。
“竹罗?”有人缓步走进来,嗓音清如碎玉,“你是竹罗?”
我听见这个声音,僵硬抬眼,来者眼眸浮着翠意,白袍加身,玄鸟图腾光鲜夺目。
他走到我面前,顿住步伐,居高临下地看我,唇边笑意和煦:“八百年前,云覆玉带回来的人,是你?”
我心神俱乱,恨不得能挣脱这具躯壳而出,逼问云杪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我不能,只能任凭自己流着泪,厉声骂道:“你杀了义父,我要你血债血偿!”
撑起身,提剑向云杪砍去,因悲痛欲绝,攻势凌乱且毫无章法。他避得轻松,两指夹住剑尖,又以气劲攻我手肘要害。
哐当一声,剑已落地。
藉着空当,云杪点住我xue道,冰凉手心覆住我手背,迫使我弯下腰,顺着他的意愿握上义父胸前的剑柄。
“我杀了他?你错了。”
云杪在我耳边轻笑,手牵着我向后一带,温热血ye悉数溅上我眼睫眉梢,还有些许淌入唇舌。
我绷紧身子,止不住地想干呕。
“是你妖性未泯、狂性大发,云覆玉念及旧情,未下杀手,却反被你斩于剑下。”他悠然起身,拈着手帕细细擦拭剑身血痕,直至清辉熠熠,方才作罢。
“你胡说!”我咬牙,身子虽不得动弹,目光却仍在地面梭巡着,还未放弃报仇的念头。
“……抬头。”
似有只无形的手钳制住我下颌,迫使我抬起头。血也仿佛惧他,不敢沾惹其上,地面淌遍污秽,惟有他立着的那处,如蓬莱净土,不容亵渎。
我却不惧,冷眼以待:“你要么杀了我,否则我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所。”
“若你醒来还记得我,我自当扫榻以待。”
云杪微微笑着,长指点上我眉间,夺走我所有思绪。再睁眼时,我如坠永夜,周遭分外漆黑,万籁俱寂。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
为首的玄丹族人提着长明灯,昏暗烛光映出我手上血污,还有那具早已凉透的义父尸首。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杀了他!为长老报仇!”
“不是你?怎么不是你?自从长老将你带回,我们玄丹被神明永弃,可还能寻见一点昔日的荣光?你这个——不祥的、该死的怪物!”
闭嘴、闭嘴!
我头疼欲裂,纵身跃去,五指成爪,直直破开为首那人胸膛,寻见跳动着的温热心脏,用力交握——
好像下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