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移开哭面人偶,凤目浮起浅淡笑意,犹如冰雪乍消,直将那张本就不俗的皮囊衬得更为清丽出尘。无论怎么看,都和王八这两个字挂不上钩。
原来他这般作践自己,是为了逗我开心。我自己都无所谓是否开怀,他何故要在意?
真是莫名其妙。
不过我这人惯来吃软不吃硬。昭华既然肯主动向我示好,我也没有再端着架子的必要。况且……昨日我亦有不妥之处,说到底不过是迁怒他罢了。
我想冲他低头认个错,讷讷许久,还是没能抹开面子,只能转而道:“今日不是你的生辰吗?还在这里与我耗着作甚么?”
“生辰?”昭华沉yin片刻,忽地振袖起身,拉起我的手往外走去,“同我来。”
“放……你先放开我!”我不想与昭华当众拉扯,到时闹出些流言,只怕就是有理也说不清。
使尽浑身解数想挣开他的手,几个来回下来,昭华仍是气定神闲,我却已气喘吁吁。
挣扎无果,我也就认了命,不再给自己找罪受,索性随他牵着,问:“这是要去哪?”
“下界。”
“下界?你不打算过生辰了?”
“年年都是如此,过与不过有何分别?”
我瞥昭华一眼,见他不似说笑,轻叹道:“你这般任性妄为,以后要如何入主琳琅天阙?”
“无妨。”昭华未有迟疑,神色坦然,“云弟想要,我自拱手相让。”
怪哉怪哉。
仙界第一人的位子,不知要被多少人觊觎垂涎。他说不要就不要,说拱手相让就拱手相让,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过相识以来,这倒是我从他口中听见的唯一一句人话。
我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主人确实要比你更为适合些。”
昭华脚步稍作停顿,侧过脸来看我,语气微沉:“并非是他更适合,只是我意不在此。那些墨守成规的死理,无变无通,我自幼便不喜欢,如今亦然。若非为讨母后欢心,我早已自立门户,断不会再留在琳琅天阙。”
这瘟神严肃正经的时候,确是有几分凌厉迫人的气势。我微怔,一时间竟不敢与他对视,目光游移着,最后落在他衣角上,轻声道:“你为何与我说这些?”
“只是盼你明白……”昭华声音不知何故也轻了下来,“我并不比云弟差。”
凭心而论,我自诩与“巧舌如簧”这四个字能沾上点亲带上些故。虽不至于能将死人说活、活人说死,但以往在与昭华的唇枪舌战中,我也未见得会落于下风。
今日实在奇怪。我非但不敢看他,甚至好像忽然成了哑巴,支吾了许久,才憋出一个“哦”。
我打心底厌恶极了这种被人掌握于手心,任其搓圆揉扁却无处可逃的感觉,但无论是喜是怒是哀是乐,落在这人头上,就好似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有力却没处使。
糟心,太糟心了。
我与这瘟神定是八字不合,否则怎会拿他一点辙都没有呢?
琳琅天阙戒备森严,各地皆有专人看管。昭华带着我轻车熟路地避开守卫耳目,有几次险些被发现,好在我反应快,这才没出什么岔子。
看这架势,昭华定是不止一次偷偷下界,但既然不是第一次下界,又怎会没有见过雪?
先前在玄丹的时候,他连个雪人都不会堆,只知道摆少爷谱子,一边差使我做事,一边给我添堵。
指手画脚地说这边不对、那边也不对。
我被他说得烦了,气得直咬牙,连搓了好几个雪球,一股脑地全塞进他衣领里。
他分明冻得发颤,但顾及仪态,偏要故作镇定。
我问他死要面子的滋味如何?
他冷笑,掬了捧雪向我扔来,说,滋味如何?你自己尝尝不就晓得了?
……
我抿起唇,无声地笑起来。
先前总觉得,昭华来玄丹的那三个月是我此生最痛苦煎熬的经历。待他走后,我定是永远不会想起他,也不会试图去回忆那三个月来的种种。
如今看来,似乎……也不尽然?
“兄长。”
思绪戛然而止,我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以往我听见这个声音,都巴不得赶快凑过去,围着那人好好说上一天的话。
今日则不然。
记起他与旁人耳鬓厮磨的场面,我心里就不住地泛起酸水。按理说,主人从未许过我什么承诺,我也不过只是他身边一个微不足道的侍从,实在不该去奢求更多。
这股气生得不合时宜、毫无立场,我却怎么也没法克制住自己。深吸了口气,我没回头,也没出声。
最后是昭华先开口,短促地“嘘”了声:“云弟,小声些。”
“兄长这是要去何处?”
“我要下界一趟。寿诞事宜,需劳烦云弟了。”
“此时下界恐怕不妥。”主人沉下声音,语气颇为不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