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
这两个字一出,我有些轻微的晃神,眼前的景象仿佛丝毫未变,却又好像凭空多出了两个人影。
一个挺拔修长,常着白衣。
一个稍显瘦弱,总裹着件黛蓝斗篷。
蓝衣总是喜欢跟在白衣身后。白衣铺纸在桌,蓝衣便心领神会般地递笔研墨;白衣若是累了,闭眼小寐片刻,蓝衣便要蹲在一旁扇风,半步都不舍得离去。
好像无论做什么事情,他们总是形影不离的。
这一方小小天地,其中几番场景变化,于我看来不过弹指转瞬,可于那两个人影而言,却是春去秋来,数百载光Yin。
忽然,白衣起身向我走来,我忘记这只不过是个旧日虚影,竟下意识地侧身想为他让路。还未等我有所动作,那白衣已自我右臂穿过,毫无半点凝滞地向竹林走去。
蓝衣紧随其后,扬声道:“主人,等等我!你说过今日要教我习剑的!”
“好,你想学什么?”
“当然是揉花碎玉第三——”
声音在此处戛然而止。
我猛然向后看去,这才发现,那两个人影遇了光,慢慢散作千万粒光尘,投入天阙终年翻涌的云海,湮灭无踪。
平地忽然起了阵风,无数竹叶轻响,好似呜咽。
第75章 归去来·其一
178.
我盯着那片早已空无一人的竹林,久久没有动作,好半天,才怔然道:“为什么?”
也许是要问的事情实在太多,到了今日,竟发现有些无从下口,只能用这突兀又稍显含糊的三个字,将这些个算不清的陈年烂账、恩怨情仇,潦草撇下几笔,就匆匆收尾。
“你想要的,皆会得偿所愿。”云杪声音淡淡,与那年在逐春崖上的说辞分毫无差,“而你所憎恶的,必会日日煎熬于苦海,永世不得解脱。”
我眼里隐约觉出涩意,似是有些难过,但又不知为何而难过。
沉默少顷,他忽地笑了声,说了句与现下情形全然无关的话:“玄丹的月亮……”
“真圆啊。”
最后这三个字他说的又轻又软,像是情人间的缱绻低语,却辗转出几分怅然来。
179.
回到阆风宫的时候,已经过了与伏清定下的四个时辰。
他听见推门的声音,抬起眼,有几分怫然不悦,本想出声责罚我几句,但见我魂不守舍的模样,脸色转了几转,最后竟什么都没说。
我在他身边向来聒噪,此时也难得沉默,与他对望片刻后,上前几步,紧紧挨着他身边坐下,再偷瞥他一眼,见他神色并无抗拒,又得寸进尺般地将头靠在他肩上。
伏清僵着身子,有些局促似的,也不知他到底想做些什么,手一会抬起,一会落下,最后端端正正地放在腿前,轻咳一声,问:“怎么了?”
他声线偏冷,此时放轻放柔,倒多了些难以言状的风情。
我摇摇头,没吭声。
“受委屈了?”
我还是摇头。
“到底怎么了?”他本就不是块哄人的料,也向来没这耐性,此时见我憋着不说话,方才的温柔转瞬即逝,声音蓦地沉下来。
“……”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开口说起这一切。
明明已经如愿以偿地拿到了苍阗信物,我却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只觉得天上好像压下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由无数奔涌而上的不安与恐惧编织而成,快要将我吞没其中。
迄今为止,我有很多事想不明白。
静姝与我说过,逐春崖一别后,云杪已忘却前尘,一切都可从头来过,叫我不要再作阻挠,我信了。
但今日相见,不过寥寥数言,便能看得出他对我与伏清的过往皆了若指掌、尽数洞悉,实在不像前尘尽忘的模样。
先前我以为这是凤凰泣的效用,只将这当成是醉言,没有深思。可现在想来,他眼神这般清明,又哪里像是喝醉了呢?
再者,离火境隶属仙界,乃至关重要之所。他将苍阗信物给了我,难道不怕我一个不察,造成境中妖孽出逃,致使九疆六界的动荡?
……
还是说,里面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妖物?
越是如此想下去,眉头便忍不住皱得越紧。
我不喜欢离火境,因为一提起这三个字,我就会再度坠入很多年前的那场梦魇,无数具数也数不清的火中焦尸,一排排整齐罗列在我眼前。
他们大张着嘴,口腔里面分明已是空无一物,我却还能听见他们凄婉哀绝的声音,一直在喊着——
“疼。”
背脊窜起一股凉意,我打了个寒颤,蓦然阖上眼,试图以黑暗来麻痹自身,却无论如何也避不开那熯天炽地的囚笼。
是了,我在害怕。
但我究竟在害怕什么?
是害怕这声声泣血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