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干青珠算不得是什么稀奇之物,但这颗上尽是斑驳裂纹。举世之下,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愿意戴上这样残破不堪的珠子。
我愣在原地,心念登时百转千回,一时间不知是喜多些,还是惊多些。
好半天,才缓缓露出个要笑不笑的表情来,轻声道:“云……杪?”
那人本将目光停在静姝身上,直至听见云杪这两个字,这才好像有了反应,湛青眼珠微转,淡淡看了我一眼。
那分明是一如往昔的温柔目光,甚至带上了些醉人笑意。我看着看着,刚热了几分的心,又重新冷了下来。
我惶恐发觉,他此时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过客。
他惯来如此。
待人处事之时,从不会吝啬一丝一毫的温柔。即便是对待厌恶之人,他亦可眼波含情、眉目带笑,就好似眼前站着的,是与他缠绵床榻的情人。
可我曾是他的伴生枝,自然比谁都清楚明白,他的笑只是笑,是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从来就不代表什么。
只是,在冠神族时,他曾待我与待旁人不同。
而逐春崖一别后,我二人已是十年未见,本以为今生是生死永别,再无相见之日,可如今竟有幸得以重逢……
我想同他说,先前的事是我做错了,能否再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让我好好待你,好好补偿你?
未曾想,我现下在他眼里已与旁人无差了。
我头晕目眩,握着石碑的手越发紧了起来,嗓眼不住发堵:“云杪?”
未待他开口,旁侧持伞的人冷下了脸,沉声斥道:“放肆!哪里来的无名小卒,也配直呼崔嵬君名讳?”
崔嵬君?
崔嵬……君?
帝君威名,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单拎出这三个字,就足以撑起整个琳琅天阙。
崔嵬君与云杪,分明是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块的人物。若他们是一人,那云杪……究竟有多少事是瞒着我,不让我知晓的?
“灵闺。”被称之为崔嵬君的人停下脚步,瞥了旁侧一眼,语气不轻不重,”不可戾气过重。“
灵闺气势尽收,垂首应道:“是灵闺失言。”
待崔嵬君移开目光后,他却又蓦然抬眼,唇抿得死紧,一瞬不瞬地瞪视着我,脸上尽是厌恶之色,就仿佛我二人间曾有过什么过节一般。
我不禁蹙眉,心头疑窦更深。
“灵闺之事,是我管教不周,还望仙友莫要见怪。”
莲纹面具将他面容遮去大半,我看不清他此时究竟是什么神色,只瞧见他半边唇角微勾,露出个分外得体的笑。
“你方才叫我云杪?这两个字已有很多年不听旁人提起了,就连我也快忘得干净。”
微风徐徐而过,将伞下挽起的鎏金白绡吹得鼓动几分,与他垂下的霜白发丝缱绻纠缠在一处。
他将白绡拂开,方柔声道:“这位仙友,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我们二人,可是曾经见过?“
他说,我们二人,可是曾经见过?
原来他已不认得我了。
是我当年说的话太寒他的心,所以他也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与我……”
千言万语涌到唇边,又被我涩然咽下。
如果他真是决心忘了我,我该告诉他一切吗?
犹豫之际,耳边忽地落下一个声音。
不重,却足以教我听得清楚。
——哥哥,还望你慎而言之。
此为传音入密。我认出声音的主人,猛地抬眼,看向静姝。她正从容而立,笑着看我。
我对她的话有些不解,灵力微动,亦传了一句话给她。
——如何才称得上慎而言之?
——情债既已是一笔勾销,那你二人间便不该再有过多的牵扯。云哥哥他……好不容易忘却前尘,这也就意味着,一切或可从头再来。
静姝走至崔嵬君身侧,头轻轻一偏,倚靠在他怀里,崔嵬君亦不推拒,伸手替她理好鬓边碎发,动作亲昵万分。
二人低语一番后,静姝似是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声音也再度响起。
——哥哥忍心教他记起一切,再毁了他一次吗?
许多场景走马观花般地从我眼前掠过。
一会是在当年的东极长街上,他们二人相偕而去的背影;一会是眼下此地,静姝倚在云杪怀中,脸上那抹不同于以往的笑。
她对着我时,笑意皆是冰冷刺骨。遇上云杪后,那双杏眼却是不住弯起,平添几分少女的娇憨。
原来,她对云杪,当真是痴心一片。
我虽很想留在云杪身边,以此来偿还我所亏欠他的恩情,但若是离开他才是为他着想,我自然也是毫不犹豫。
云杪他……很好。
他值得拥有这世上最纯粹无暇的真心。
我给不了他,希望静姝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