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名的河岸旁,漫天的火树银花下,伏清拾起我那简陋寒酸的贺礼,只嫌弃道:“念在你一片心意。也罢。”
我还真以为他收下这份贺礼是有多么的勉为其难,可他竟然妥善保存至今。
是不是意味着……他对我……
我突然不敢再往下想去。
生怕若是再想下去,我便又要成了他的手下败将,甚至不需他出一兵一卒,我就甘愿跪地讨饶,任他搓圆揉扁,也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心思来。
我倒是真会犯贱。
他以前这样待我,哪里有什么情意可言?
昔日在东极宴会,他就摆明了不待见我,对我百般羞辱、冷眼相待,而今我竟又栽在他手上,任他予取予求、肆意践踏。
所幸我已记起过往的一切,记起了云杪为我做的所有事情,也知道自己这些年来是真心错付。
总不该……再错下去罢?
我睁开眼,喉咙不住发紧,却还是冷声续道:“你那时都已收下,我自然不能再向你要回来。”
“你说你不是送给我,为何——”伏清握着木雕的指节愈发用力,“为何这上面的眼睛,刻的与我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怎么会不是一模一样呢?
我思及此处,只觉得此事真是荒唐无比,忍不住低声笑道:“继位大典上,你不是与云杪见过?没有人与你说过,你生了双与他极其相似的眼睛吗?”
伏清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所以,这个木雕,你本来……是想送给他?”
他这幅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姿态,我实在太过熟悉。
以往,云杪每回被我伤了心,便是如此。我当时不懂,如今后悔了,却没有机会再去弥补。
“不错。”我颔首。
语落,他眼中神采尽灭。
我几乎快心软,连忙移开视线:“说到这,我倒是想起来了。与你初次相见时,我曾跟云杪提起过……你们二人的眼睛十分相似这件事。他那时听了后,还问我,你与他,是谁更好看一些?”
“你猜我是如何回答?”
“不要说。”伏清道,“我不想知道。”
我紧紧攥着袖口,藉由这一份支撑,才能狠下心:“我和他说,你不若他三分颜色。”
咚。木雕滚落在地。
伏清坐在床前,身形融入泼墨夜色之中。看起来,好像有几分形单影只的落寞凄冷。
良久,他开口:“我说了。帝姬也好,云杪也罢,你心里放着谁,我都不想再管。”
“我已经快分不清,当年一时兴起,听从了松霞的话,将你留在身边。这十年来,究竟是在折磨你,还是折磨我自己?”
闻言,我心口竟是莫名绞痛。
不对……
我确定万分,我是从来不会痛的。即便是在剜心取血时,我都没变过一分脸色。
为何此时,我突然恢复了五感,他每说出一个字,我就感觉自己的心被刺上一针,传来轻微却又尖锐的疼痛。
到最后,已是满目疮痍。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露出残破不堪、鲜血淋漓的内在。
“我已不算太贪心,想要的也不过你心上的一块位置。这样……也不算太多罢?”
我颤着牙关,勉强挤出两个字:“多了。”
不仅是多了,而且是太多。
这颗心本就是云杪的,而我在清都台,已与他永结同心。这颗心上面的每一分每一厘,都刻上了他的印记,是断然不可能再分给旁人了。
“我不信你心里没有我的位置。”伏清冰凉的手落在我脸颊,教我转过来看他。
他难得放低身段,连眼波都点缀着动人情意。
“离火境凶险难测,连我踏入其中,都已做好身陨形灭的准备。你若是心里没有我,怎会甘愿与我一同涉险?说起来,你其实……还救了我一命。”
救了他一命?
是了。
那日在株昭背上,伏清伤重难愈。我为了救他,亲手将阿笙送给我的砚冰……捏碎了。
我牙关打颤,喉咙发出不明意义的声响,似是哀鸣。
十年前,她要为我去死,我同她说,如果有一线希望,自然还是活着更好。
十年后,她还是愿意为我去死,我却已不记得她,也不记得与她说过的话。心安理得地接过她的东西,然后亲手将她的生路……断了。
让她活的人是我,让她死的人,竟然也是我。
连这个世上最后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我怎么能这么对她?
我怎么能这么对她!
我泪流如注,自知此事是我一手促成,不该迁怒于他人,却仍是不住地想,若是琳琅天阙上,没有那惊鸿一瞥就好了,我就不会铸成大错,也不会像今日这样悔恨难当!
眼前这个人,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从地狱寻来的恶鬼,可憎又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