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息着,慢慢蹲下来,这才将他整个人都看得清楚。
那身衣衫已是shi透,雨水顺着脸颊直往下淌。双眼寻不见丝毫的光,再无昔年神采。面色惨白如纸,故而右脸那残留的红色指印十分显目,想来那掌的力度……确实很重。 他应该很疼,也很难过。
云杪教过我,每逢此时,若是四下无人———
眼下四下无人。
我倾身向前,下颌虚虚点在他肩上,给了他一个称不上拥抱的拥抱。
“别难过。”我涩着声,试图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
“我……方才认真想过,若我也能有幸拥有亲人,那他们逢难之际,无论前方是何等困境,我同样不会坐视不礼。”我顿了顿,语气坚定下来,“伏清,我会与你做一样的事。”
他任我拍着,身子却僵得更厉害。
“可惜事事终不可能尽如人意。生死循环,也是天命所归。你既已尽力,便不要自责。”
“……不自责?”伏清终于出声,这三个字说得极慢,也极轻。也不知是在问我,还是在问他自己。
我听到回应,下意识地想转头看他,他却将我的头紧紧按在他肩上,再不可移动半分,语气似是乞求:“你不要回头。”
我从未听过伏清以此等语气与我说话,一时间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轻声应道:“好,我不回头。”
他沉默半晌,方缓缓开口:“伏淮是我的二弟,我是亲眼见着他长大的。”
“我得道飞升那日,他来找我,问我可有什么想要的宝物。我说,我那柄剑上,还差一颗西极的流火珠,方可算得上圆满。其实当时我不过随口一提,他却当了真。”
“父君跟我说,他被困在离火境,已是命牌将熄、回天无力的时候,我便明白,此事与我断然脱不了干系。离火境,我是非去不可。”
“去之前,我也以为我能救得了他。我向来命途顺遂,未曾有过力不从心的时刻,可如今我才明白,是我太过自负,太过愚蠢。”
“二弟虽然天真烂漫,但也不是不通晓人事。瞧见我脸色不对,即便他那时很疼,心里却还怕我难过,笑着对我说——”
“这离火极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一点也不疼。大哥一直是他心目中最厉害的人,所以肯定会有办法救他。他总是相信大哥的。”
“二弟他啊,自小就很相信我,临到死前,也是一样。”
说到这里,伏清声线微不可察地颤抖着:“我救不了他,甚至没能带回他的尸首,只能眼看着他在我面前化作一捧余灰。”
“不仅如此,那本应由我而承担的离火极刑,也落在了辛儿身上。”
“毒火发作的时候,她抓着我的手,五官皱得不成人形。我以前不知道,原来痛到极致的时候,是发不出声音来的。”
“后来我查阅典籍,知道即便得了心头血,也不过是缓解毒火发作时的疼痛。千年后,若无苍阗之血入药,她还是会死。”
“想来她今年也不过三百余岁,还有许多事未入过她的眼。往后千年极刑,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死局已定,或许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他们的一生还未开始,便已被我亲手葬送得彻底。”
“少箨,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伏清轻着嗓子,好似真的十分困惑地在问我,“为何那天死在离火境的人,不是我啊?”
第44章 君今在罗网·其四
109.
我无法做到感同身受,也学不会要如何去安慰他人,只能伸手将伏清再抱得紧些。
在这个世上,我好像什么都没有。
这样一个轻如鸿毛的拥抱,或许已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只希望,在这个骤雨狂风的无边暗夜里,他不会觉得太过寒冷。
无言相拥片刻,除却耳畔淅沥雨声,我忽然听见伏清开了口,一字一顿,似是咬牙切齿。
“云、杪。”
“你让我跪下求你,我便跪下求你。只要你说话算话,万事……我都悉听尊便。”
悉听尊便这四个字,他说得艰涩,却又十分决绝。
我怔了怔,察觉他手上力道渐松,此时身子失了禁锢,我终于得以自由。好似命中注定一般,我迟疑着、缓慢地回过了头。
府邸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开了,垂着的红绸明灯撒下一片柔和光亮。
云杪面色漠然地站在门前,劲风接连而至,将他衣袂吹得翩飞不止。他迎风而立,却是站得极稳。
眼下是暮春时节,那双眼却如凛冬中一捧刚化开的雪水,冰冷彻骨,不带丝毫温度。
云杪没有应伏清的话,目光只是一瞬不瞬地落在我身上。良久,淡声道:“少箨。”
那声音不重,却极清晰地传到我耳朵里,沉沉落下,令我莫名打了个寒颤。
云杪长袖轻抬,露出一截皓腕,向我伸出手,极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皮笑rou不笑地道:“来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