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n风拂过脖颈,鹿辞刹那间还以为这是因自己对桑城先入为主的印象而产生, 直至一旁钟忘忧生生打了个寒颤, 颤动从腰带传至鹿辞手心,他这才意识到方才绝非自己的错觉。
“这里好冷啊!”钟忘忧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又将悬在空中的双腿缩上前板屈了起来。
刚觉得终于暖和了几分,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城中主街之上,要说的下一句话霎时哽在喉中没了声响。
——目之所及之处, 遍地森森白骨。
在经历数年雨打风吹之后,那些骸骨有的歪斜折断,有的扭曲变形,还有的早已身首异处四分五裂,彻底辨不出人形。
黑丝般的毛发散落满地,在阵阵Yin风中时而扬起时而飘落,或勾连于残破衣衫,或纠缠于路边枯草,看得人禁不住头皮发麻。
钟忘忧到底也已在弥桑家十年之久,桑城蛊患之事他当然早有耳闻,然而听说是一回事,自己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对他这么个十多岁的少年而言,此般惨状足以称得上触目惊心。
与此同时,坐在舆前另一侧的鹿辞自然也已看见了街中景象,只不过他早在十年前便已亲身经历过几乎一模一样的场面,来桑城前更是做好了目睹尸横遍野的准备,故而此时的心绪自是要比钟忘忧平静许多。
掸眼往旁一瞥少年的面色,鹿辞已是心知这孩子必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然而还未等他出言开解,少年却已是扬手往前一指道:“那是不是就是观星坛?”
鹿辞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见前方不远处耸立着一座高台,台顶煞是宽敞,足以容纳鹿舆降落。
鹿辞当即驱使灵鹿往那方行去,随即转头问道:“可后悔跟着一起来?”
少年眨了眨眼,而后抿唇摇了摇头:“那倒没有,我只是在想,如今我不过是看到这些骸骨就已觉毛骨悚然,想必当年蛊患发生时的情景只会更为惨绝人寰吧。”
鹿辞认同地点了点头,转回头专心引着灵鹿奔向了那座观星坛。
直至鹿舆平稳落地后,鹿辞这才松开了抓着少年腰带的手,跃下地嘱咐道:“一会跟紧我们,别乱跑知道么?”
钟忘忧乖乖点头,待弥桑妖月和姬无昼下车后,他便老老实实站在了弥桑妖月身边,还顺便抓紧了她的衣袖。
自当年封城之后,弥桑妖月也已是十年未曾踏足过这片土地。
此时从高处看去,遍地白骨的景象倒是与当年相差无几,只是在经历了十年岁月摧残后,城中每一座屋宅楼宇都变得破败不堪,残砖碎瓦零落于街巷,摊架杂货被风雨侵蚀得面目全非,门窗未掩的店铺中满是灰尘蛛网。
明明方才经过金汩江时,当空日头还明晃晃地照射着大地,可就在鹿舆进入桑城之后,空中不知怎的忽然飘来了大团Yin云,将明亮天光严严遮掩,为这座死城再添一分萧索。
偶尔一阵凉风掠过街道,悬于两侧铺前如破布般的酒幡次第掀起,门楣上歪斜的匾额吱呀作响地晃悠着,似是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弥桑妖月深吸了口气,她从不信那些怨灵作祟之说,但却也明白桑城为何如此森冷——依山傍水之地本就Yin凉,更何况此城早已无一活物,空旷与死寂只会令人更觉戚然。
钟忘忧见三人站在原地观望许久迟迟没有动静,忍不住出言问道:“我们不下去吗?”
弥桑妖月这才回过神来,收回环顾的视线,一言不发地率先走下了观星坛的长阶。
及至阶底,鹿辞自袖中取出那只寻亲蛊来拖于掌心,道:“就从这里开始找?”
他虽已是这寻亲蛊之主,但到底从未有过Cao纵蛊物的经历,更不知此蛊“寻亲”究竟是怎么个寻法,如今少不得要请教一二。
弥桑妖月在脑中将桑城地形仔细回忆了一番,颔首道:“就从这里吧,这座观星台刚好地处正中,距四方边界都不算太远,若那婴尸的爹娘当真在城中,无论身处哪个角落应该都在寻亲蛊的寻找范围之内。”
鹿辞点了点头,直至此刻他才意识到此行有师姐陪同会给他们带来多大助益,毕竟弥桑妖月不仅了解各种蛊物,还对桑城颇为熟悉,若是只有他和姬无昼二人前来,此时免不了要因观察尝试而走不少弯路。
听弥桑妖月这么一说,姬无昼随即将婴尸的那截肋骨拿了出来,弥桑妖月掸眼一看已知这是何物,当即也不再耽搁,指引鹿辞Cao纵起了那只寻亲蛊。
通体雪白的小蜘蛛依令而行,自鹿辞掌心顺着手指飞速爬向指尖,而后轻轻一跃落在那截肋骨之上,缓慢地来回爬动着嗅探了起来。
半晌后,它像是终于将这截肋骨探明,扭动尾部“吐”出一条纤细的白色蛛丝粘黏于肋骨之上,又围绕着肋骨爬行一圈将它“栓牢”,随后轻巧往下一跃,一边继续将蛛丝延伸一边顺着蛛丝落往地面。
触地之后,它几乎未作任何犹豫,支着细小的短腿拖着蛛丝就径直朝着北方爬去。
一直在旁静静观看的钟忘忧瞠目结舌,片刻后脱口而出道:“这怎么跟遛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