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显然没想到前夜还在树下吓到哭鼻子的龚俊一下子就川剧变脸,他挠了挠头,愣了会儿才试探地切入正题,他说哎,你是不是认识我啊。
“我知道你叫龚俊,以前是演员。”鬼轻声同他说道,“我死后什么也不记得了,但他们说我以前也是演员。”
“你认识我的吧,龚俊。”
“不认识啊。”龚俊只是笑,他说我以前演戏的时候可糊了,也没怎么跟圈内人交朋友,一心只奔着赚钱去了。
鬼有片刻失意,却又很快自嘲的笑笑,他说那我大概也很糊吧,咱俩糊一块儿去了,谁也不认识谁。
“哎,还以为至少能知道个名字呢。”鬼咂了咂嘴,往石阶上一躺,懒洋洋像只家猫,“你坐着歇会儿吧,不用给我挡,我不怕太阳。”
“你没有名字?”龚俊顿了顿又问,“你不怕太阳?”
“我没名字,别的鬼都叫我‘疯子’,你随便叫什么都行。”鬼笑了笑,他说因为是“疯子”,所以不怕太阳。
“为什么?”龚俊追着问他。
“你问题真多。”鬼掀开眼帘瞧他一眼,“那你为什么老缠着我?”
“我有个朋友,去世几年了。”龚俊勾着嘴角,眼睛却没有笑,他说你们很像。
“我很想他。”他轻声道。
鬼突然为自己这揭人伤疤的行为懊悔起来,他清清嗓子坐起身来问龚俊:“真的吗?”
“那我长什么样子?”鬼说道,“我看不见自己的样子,镜子什么的也照不出来我。”
“等等啊,我画给你看。”
龚俊在他身边坐下,抬手去折节树枝,一本正经地在积灰的石阶上划拉起来,
鬼认认真真凑过去看龚俊画出个个长着大脸盘子的水桶,登时又气又笑,他说我还以为你唱歌关了扇门画画能开扇窗,怎么全给堵死了。
“你听过我唱歌?”龚俊有些诧异的看他。
“啊,我以前天天睡在那树上,你走夜路哼歌我都听得到,我之前也经常笑你,但昨晚居然被你听到了……”鬼想到昨晚龚俊掉在地上的蛋糕不由得有些尴尬,他问道:“你昨晚给谁过生日啊,那蛋糕……”
“给我老婆。”龚俊答道。
“完了。”鬼憨憨的一拍手,他说这真不好意思,你老婆生你气没有?
“如果他还在的话,肯定不会生气的。”龚俊笑着摆摆手,“他脾气很好。”
“我买蛋糕也就给自己一个念想,他早就吃不到了。”
好家伙,接连踩雷。
鬼没想到这成天跟个开心果似的男人能有这么凄惨的身世,一时哑然接不上话来。
红姐幽幽地从石阶上下来,同他们擦肩而过时啧啧咂嘴,她说造孽啊,这人怎么克完朋友克老婆。
“……不好意思。”鬼嘴皮子利索却不擅长怼人,半天磕磕巴巴又憋出个道歉来。
他本以为自己够惨了,没想到龚俊比自己还能惨上半分。
这世上从来是离去的人不如留下的人痛苦。
龚俊的妻子朋友都去世了,鬼想想就觉得心里怪难受的。
“你朋友叫什么啊?”鬼怎么看龚俊怎么觉得可怜巴巴的,不知道打哪儿来了股不具名的保护欲。
想让这人一直开心一直笑,不要难过,不要掉眼泪。
他说反正我没名字,如果你很想你的朋友就用你称呼他的方式称呼我好了,反正这人间只有你看得见我,这缘分交个朋友也不错。
“他叫阿瀚,星河浩瀚的瀚。”龚俊答道。
“我可以叫你阿瀚吗?”
“阿瀚……”鬼从龚俊手中拿过树枝,在地上写下那个字,他笑着说好啊,这个名字可比疯子好听多了。
“阿瀚。”龚俊喊他。
鬼就抬起头,笑着应下。
“那阿瀚叫你什么?”鬼问龚俊。
“他叫我阿俊。”
“幸好幸好。”鬼松了口气,“幸好不是叫你俊俊什么的,那我真叫不出口。”
龚俊低声道:“我老婆叫我俊俊。”
“幸好我不是长得像你老婆。”鬼笑得很开心。
“你这就很没有职业修养了,我们做演员的,不管什么角色都得很快接受好不好。”龚俊抬手做出要拍他脑袋的样子。
“是是是,那我没有龚老师专业。”鬼无奈的摇摇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跟龚俊进行这样小学生般的对白。
他低头继续去划拉树枝,画了个大大的笑脸。
龚俊凑过去问这是谁。
“是你啊。”鬼笑着说。
龚俊和他凑得太近了,近到他能看清那人蹙起的眉头和并未融进眼底的暖意,那浓重的忧愁薄薄一层附在眉宇之上,是以笑容粉饰整张面皮却不经意剥落的金漆。
鬼不忍细看。
生离死别他以旁观者的角度冷眼看得太多,却不愿有一桩再落在眼前这人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