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袁迁还是和我同年入仕,五陵年少簪花风流,永延帝在时还曾夸过他善骑射,一晃眼我们就都成三朝老臣了,这马也爬不上,弓也拉不开了啊。”
方墨渊也过了甲子之年,怕他伤怀,孟棠时轻声开口:“先生昨日与我对弈,可是策马驰象,大杀四方威风不减。”
方墨渊被哄得乐起来,又看学生风华正茂,忍不住道:“最是人间留不住,韶光易逝,要好好珍惜才是。”
孟棠时点头微笑。
方墨渊也笑:“御史中丞……恐怕袁迁现在提致仕,是想给你腾位了。”
孟棠时微微睁大眼,有些吃惊:“学生资历尚浅,当不起袁大人要职。”
方墨渊目光深深:“袁迁这是想成全你家一门三御史。”
孟棠时父亲孟槐序和祖父孟芩都曾任职过御史中丞,尤其他祖父在时,上谏天子下策群臣,永延年间朝纲清肃孟芩功不可没。
“到时候你也别跟他客气,当初他也得过你祖父庇护,还跟着陶霭读过书呢。”
孟棠时突然听到陶霭的名字,目光微动,顺着他的话轻声叹道:“久闻陶霭先生大名,可惜无缘一见。”
“唉,陶霭走得早,学生也收得多,永延年里个个都一声不吭韬光养晦,为此我们还笑话过他。”方墨渊目露怀念,“后来却都留在景兴年才锋芒毕露,成了先帝肱骨,可惜他没机会回头笑我们了。”
方墨渊知他父亲也是陶霭的学生,便和他多说了些。
“景兴年……”孟棠时心念电转。
彭宗正、孟槐序、赵越光,他们和陶霭是有关系,也的确曾是太子党,然而加上当年同样被景兴帝李阜所杀的七星郡守王仲,以及齐寻峰的父亲齐牧,那这些人就还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都是永延年入仕,景兴年间的重臣。
甚至包括谢几辰和顾期也是,但是李阜一直宠信谢几辰,应该是没有对他动过杀心。
可李阜又为何要对这群前朝旧臣赶尽杀绝?
孟棠时想不明白,正色道:“先生,我整理前朝遗案时,发现许多奇怪的地方,有些案子当初判定得似乎过分激进,不知先帝为人如何?”
方墨渊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心里有些奇怪,但看他面色凝重,还是想了想道:“景兴帝啊,他的心思怕是谁也摸不透,我为官以来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唯有明哲方可保身。”
“他行事确实颇为激进,平日却热衷求仙问道,此外也并无什么……”他说着说着突然神色古怪,又低声道:“这么说起来,我倒是曾在宫里撞见过一件怪事。”
“先帝当年十分宠信国师,我有次入宫正巧遇到他在先帝寝宫布阵,那画的阵法叫人眼花缭乱,一不小心还把他的玉灯盏给碰倒了,挂的铃铛响个不停,吓得我慌忙扶正,才看到里面装的竟不是香油。”
“是血。”
方墨渊摸了摸长须,有些后怕:“什么术法要用到血来祭祀,先帝信的这仙术恐怕也有些邪门。”
他突然又压低声音:“后来听说死牢里还会应先帝要求,给他供血炼丹。”
孟棠时听得云里雾里,实在是有点玄虚,李阜难道杀这些官员就为了取血修仙?
但方墨渊的话也只是听说,李阜在国事上还是挑不出什么大错,绝非真的这般丧心病狂。
孟棠时暗自推敲,又会不会是他先入为主,一直找错了方向,那失控势力并非是李阜,反而另有其人,很可能还就在永延年留下的那批前朝旧臣里,李阜借故杀这么多人,或许就是因为连他也不知道,他也在试探。
若是猜得没错,那这股势力还非同小可。
谢几辰无故失踪,现在都生死不明,他到底发现了什么,和这股失控势力又有什么关联?国师和他也都是永延年老臣,且颇得李阜信任,但国师一直无权无势,并不打眼,李绎又不像先帝那般热衷修仙,如今他还留在叩仙台,只剩下偶尔观观天象说几句吉利话的作用。
孟棠时却还记得当初李阜召他入宫对谈时,国师那个奇怪的眼神,甚至前不久这国师似乎还用了秘术保他性命,言行神秘莫测,像是故弄玄虚又似乎有些本事,叫人看不清底细。
以防万一,他回府后便派岑予月去暗探叩仙台,看看这个国师到底是不是真老实。
岑予月很快就回来了,“公子,那老头一直在打坐,身边就一个看丹炉的童子。”
“我倒看不出他半点功夫。”岑予月跨坐在窗沿上,晃着腿回想,“身形瘦得都快佝偻了,应该就是个普通人。”
孟棠时点头,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可有发现异常之处?”
岑予月想了想,“倒是有个奇怪的,我发现似乎有人上过十方塔。”
他去叩仙台前曾路过十方塔,正好见瓦檐苔痕上落了个印子,小小的并不显眼,却像被重物压过。
岑予月不确定道:“只是瓦上一点小痕迹,是鸟雀栖过留下的也说不准。”
“十方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