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利安是个胡人,胡人里没有天乾和坤泽,按启周的叫法,他算是个中庸。他不喜欢启周人,启周自诩天命所归,男女常在及笄志学之年,承蒙天启化乾坤。
但他又隐隐羡慕启周人,他姐姐沐莎刀法出众,胆识过人,如果生在启周一定能成个天乾,那说不定可以像陵南域守叶菀一样,做个威风的女将军,而不是困在深院里为一个启周男人舞刀。
可他看到晏别真的听话去拜了,却又开口嘲笑道:“晏三十,你也是半个胡人,胡人受不了天启,傻子。”
晏别猛地回头瞪他。
“我今天听说了漠北在招兵,我要去漠北。”
晏别的语气并不是打算商量。
卡利安看着他目光沉沉。
火焰在少年灰蓝色的眸子里跳动着,折射出璀璨的金光。
“等我立了战功,就买了这块地,咱们住大屋,给你买喝不完的酒!”晏别笑起来,那点光芒在他眼里流动,像阳光下汴京城楼的琉璃瓦。
卡利安也跟着笑起来,“好啊,我等你风光回来了,我们俩去气死你爹。”
他把怀里的酒壶扔给晏别,“你爹拿的钱就剩这壶酒了,给。”
晏别扁了扁嘴,从袖子里摸出一吊钱,给自己留了三个铜钱,剩下的都抛给他,然后起身,低声说了句走了,没再回头。
卡利安没有接,任铜钱砸在身上。
他看着晏别的背影,突然想到了曾经,他失手打死了个纨绔,沐莎为了救他嫁给晏长风做小妾。当初姐姐也是这样离开的,再也没有回来。
他突然嗤笑一声:“一模一样的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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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开席后,众人敬过酒便不在拘谨,各自相谈言笑。
弦鼓交错,舞乐不绝。
东宫席位正对着殿中歌舞台,太子李绎倒了杯酒,偏过头去看坐在斜后方的孟棠时,神色关切地问道:“棠时,不喜欢这些吗?看你心不在焉的。”
孟棠时连忙举起酒杯敬他,笑道:“喜欢才看入神了呀。”
他梨涡浅浅,笑得人心口生甜,撒娇的语调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天真稚嫩。
李绎却脸色一沉,连忙回过头拦住他,“不是生病了吗?不宜饮酒!”
孟棠时狡黠眨眼,躲过他的手一口喝光了。
“可不许再喝了!要是先生知道得罚你。”
李绎看他面色还带着些病中的憔悴,心里着急。
孟棠时今年才满十一,比他小了足足四岁,天资聪颖又讨人喜欢,虽然是他的伴读,但他总是忍不住像兄长一样事事照看着他。
“我这是刚才悄悄换的清水,”孟棠时拍了拍李绎的手背,讨好笑道,“除夕节不能生气,不信给殿下闻闻。”
李绎瞪了他一眼,有气也被他哄没了,挪开手抱怨道:“这几天没有你在,曾夫子讲学我好几次都差点睡过去。”
孟棠时轻笑出声,见李绎一脸生气地看着他,又赶紧收了笑,抿起嘴安慰道:“这也不怪殿下,我听着也想睡觉。”
李绎皱起眉打量他,“怎么现在脸色还是不好看,回去我给你重新换个大夫看看吧。”
孟棠时笑着道了谢。
殿中一阵繁疾的鼓声骤然传开。
一名身着古朴祭服戴着鎏金面具的Cao线师踩着鼓点入内,他嘴里念着复杂的祈福咒语,一手牵着一个木制戏偶,戏偶身着纹衣,面目栩栩如生,肢体随着鼓声摆动,竟极似真人,舞蹈诡异又Jing彩。
竟然是民间时兴的傀儡戏。
宴上百官都忍不住放下酒杯看台上表演。
一曲鼓乐奏毕。
Cao线师手一抖,露出袖中和偶人相连的数十条牵丝线,众人纷纷喝彩,天子当即传了打赏。
而后舞姬上台,歌乐又起。
中书台坐席上,次辅谢几辰拿着杯子开口打趣道:“老周啊,怎么看着美人眼睛都不带眨的,也看看我呗,给你敬酒呢。”
礼部尚书周载侧过头,举起杯回道:“不知道是谢大人赏脸,下官自罚三杯。”
他又给谢几辰也倒上酒,“回头可别告诉我夫人啊。”
四周都笑起来,戚风就在殿外当差,一会儿知道了,周载可能得当众罚跪。
周载饮完,右次辅方墨渊有些酒意上头了,拉住谢几辰不放,非要给他做媒,把这不着调的家伙给解决了,免得他到处祸害人。
周遭众人刚调笑完周载又开始取笑起谢几辰。
突然,一滴血落入桌上的空杯中,周载猛地睁大眼,随即惊呼出声。
当朝首辅孟槐序目光一凝,率先起身大喊道:“来人护驾!”
他音还未落,大梁上骤然摔下个人,看衣着竟是刚才傀儡戏的Cao线师,脖子怪异的扭曲着,已经死透了。
大殿内顿时百官sao乱。
忽然梁上又落下一人,黑发散乱红衣翩然,戴着沾满血的鎏金面具,状如饮血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