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飘去,从毛林身上,飘到汪春绿身上。我朦胧地有种感觉,和一个人睡觉,会把两种气味糅在一起,把一个人睡成另一个人身体的一部分。
毛林白天在外面广结善缘,晚上就兴致勃勃地和汪春绿睡觉。汪春绿对毛林的态度逐渐发生了变化,从前她一见毛林就咬着牙,眼睛恨恨地一斜,仿佛很讨厌他。然而一个月之后,她的眼神变得温顺了,还把自己包的饺子送给毛林吃。
再看见汪春绿抱着木盆行走在走廊上的背影,毛林的眼神中满是得意。汪春绿的身影仍然像从前一样疲懒,但毛林认为她比从前更羸弱了,因为她好几天晚上都被他折腾得腿都合不拢,喉咙叫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像驴和马那样“咴儿咴儿”地喘。汪春绿从前的男人把她的骨头弄酥了,他现在直接把她弄得柔若无骨。
为此,毛林特意买了两只猪蹄和一斤白芸豆,送给汪春绿,让她炖了蹄花汤,好补一补身体。
有时他也发愁地说:“我已经跟那个婊子睡习惯了,万一以后睡别的女人不习惯怎么办?啊呀呀,我又不想娶一个婊子……”
做任何事情最终都会变成习惯吗?睡觉也会吗?那么,吕新尧做我的哥哥也是一种习惯吗?他喜欢梅青青的屁股也是、不喜欢我也是……
习惯能戒掉吗?我问毛林。
毛林一怔,忽地两眼发了亮,盯着我叫道:“有道理呀!为什么不能戒掉呢?又不是抽大烟,戒掉一个女人有什么难的呢?”
毛林不再经常钻进汪春绿的屋子里,他开始寻找别的乐子来填补这个女人留下的空白。毛林买了一台DVD影碟机和一摞碟片,把从前睡女人的时间拿来看电影。他信誓旦旦地说,等他把这一摞碟片看完,就彻底地戒掉跟汪春绿睡觉的习惯了。
然而毛林被警察抓走的时候,也还没来得及把那摞碟片看完。
毛林被抓的那一天,我们不在一起,听说他被人举报了。被毛林骗过的老人不相信毛林卖的是假药,他们狠狠地咒骂警察错抓好人,并求菩萨保佑他。菩萨会不会救毛林我不知道,但钱也许可以。
毛林和我非亲非故,行骗被抓是罪有应得,如果情况颠倒,被关在看守所里的人是我,毛林一定会卷钱跑路。但我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黑白分明的人,我什么也没想,把这一年多以来毛林分给我的钱取了,和毛林自己的积蓄凑在一起,去看守所交罚金。
在看守所里关了三个月以后,毛林终于被放出来。他那双依然Jing明的眼睛长久地盯着我,就像火车上我们初次见面时一样,然后毛林紧紧地抱了我一下,十分感动地说,他要请我吃一顿饭。
我说我们已经没钱了。毛林从看守所里释放出来,但他过去挣来的辉煌却被关在了里面,我们又重新回到了穷困潦倒的生活中。
毛林却摇了摇头,坚持要请我吃饭。
“我记得中秋节的时候,电视上天天广告说大闸蟹大闸蟹,嘴都说馋了,我就请你吃大闸蟹吧!”毛林说。
南汀吃夜宵的摊子一到晚上就摆开了,沿着麟江岸边,到处是一蓬蓬撑开的伞,伞下吊着黄黄的白炽灯泡,灯火璀璨,江风吹来就晃。也冷,但又热闹。人挤着人,不认识的也围绕着一张桌子坐,各人面前一只碗,碗里的东西各不相同:有桂林米粉,广东肠粉、钵仔糕,台湾的蚵仔煎,杭州的小笼包……
毛林要了两对大闸蟹,蟹身掰开,壳上隆着肥美的蟹膏,他把剥好的推给我,一边剥蟹壳一边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话,跟他发表演讲的时候一样多。
毛林回忆起一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十分感慨地告诉我:“当时在火车上我就看中你了,只一眼我就知道,这个人绝对不会出卖我。”
我问毛林为什么,他咧嘴一笑:“因为你脸上没有江湖气,长得乖,看起来老实,我告诉你,老人家最疼你这种的。这是老天爷赏饭吃,你只要练成了,保管下一个钩,钓上来一个……这就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一边说一边撬开了啤酒瓶盖,顿了顿,又补充:“不过我现在发现,老话说‘相由心生’,是有道理的。你是真老实。”毛林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也给我倒了一杯,我从前没喝过,但我想喝,就接过来跟毛林碰了一杯。
确实是苦的。我回忆起吕新尧的吻了,我偷来的一个吻。我记得小吴说,那天我哥还被灌了白的,所以舌头上留着一阵辣,苦就要加倍。
我问毛林,我们以后怎么办。
毛林闷了一口酒,啤酒倒在透明的玻璃杯里,金黄色,灿灿地晃动,就像摇动的黄金,在杯子里晃,在毛林的眼睛里晃。
许久,他放下杯子,向我保证说,他将来一定会东山再起,干出一番大事业。有人举报又怎么样?那些有缘人还是信他的,他们还叫他“活菩萨”呢,菩萨怎么可能倒下呢?怎么会失败呢?这是前所未有、未来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毛林说他一定不会忘了我,到时候我们一起吃香喝辣逛窑子。
但是他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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