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是不够的。一只失魂落魄的鬼,四大皆空。色即是空。
“哥,我吓死了,你要为我收惊。”嘟囔,鬼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收惊是什么?祖母教的,就是叫魂,把我的魂魄叫回来。
吕新尧垂着眼,乌黑的瞳仁给眼睫遮了一半,迷迷离离的。怎么收?他问,眼神居然恢复一点清明。
我爬到我哥腿上,分开膝跪他,真应该穿一条裙子,裙子的好处是不用脱,犹抱琵琶半遮面地。
“用这里。”也是火舌,饱满的,前进的。我揸开手指,去摸。这是我哥教给我的,我头回用在他身上。
吕新尧扶起我的脸,定定地凝视我,又像出神,又像动情。
我对他说,哥,你要我吗?让我做你的情人好不好?
吕新尧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手指从下颌移到嘴角,突然掰开我的嘴唇,抵进两指,夹了舌。我怔怔地望我哥,耳朵和舌尖一样烫,仿佛耳洞里也伸进一·根手指,悉悉地撮弄。涎水流shi下巴、流到我哥的手指根上。
我哥连手指都比别人好看,我舔shi他的指腹,用舌头搂缠它,拿牙齿去衔。继续对他说,哥,我爱你,你要怎样都行……只要别不要我。
依稀听见我哥说话了。他说:“我问你一个问题。”
吕新尧捻我的嘴唇,若有所思地,问我,又仿佛穿透我,在问别的什么人:“离开我你就活不了了是吗?”
离开我哥?不,打死我也不会想这样的问题。
我一下子心慌意乱起来,几乎语无lun次:“哥你别这样问,你要我的命吗?我活不了……你要娶梅青青,我不会捣乱的,真的!你信我!”
错了,这个答案不是我哥要的。他的动作陡然凶狠了,手指像刀子一样绞,要把不听话的舌头绞下来?我的嘴里洇开酸而淡的血味。
但我已经疯了,人在最犯贱的时候还能像人吗?我哥弄伤我,要我流血,我吮他的手指,和着血将唾ye咽下去,我求我哥:“就算你们结婚了,你也别不要我好不好?梅青青不会知道的……”
我哥笑了。无望而轻侮的笑容,他一定想不到他弟弟会求着他,想做他的地下情人。
我终于把我哥全部的怜悯榨尽,现在连同情也不剩,他彻底地对他捡来的便宜弟弟失去了兴趣。我看见两条影子被毫不留情地剁开。骨rou剁开会有血,然而这一剁,不见血,本来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两个人,仁至义尽,也到此为止了。
我哥把我踹了出去。
他要我滚。
我好像一下跌进万丈深渊,浑身都跌碎了,碎掉的骨头冻成冰渣子,又冷又脆,不堪一击。吕新尧的神情是全然陌生的,他是真心实意地要我滚,从此不想再看见我了。
我们相依为命的岁月在时间的长河里顺波随流,渐渐飘远了,成为一段“过去”,从此以后,车轮还在前进,我被丢下了,相依的换成别人了。
我跪在我哥门前,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伤心欲绝。
——我哥不要我了,因为他不爱我,他要爱梅青青了。
门紧闭着,月亮刀似的弯着,一把刀,不通人情的。
谁还能认出它,正是十年前的那一枚?那时,远近犬吠,吕新尧身上shi哒哒的,我跟在他背后,亦步亦趋,第一次叫他“哥哥”。
那时,桥还不是断桥。
现在他要我滚。
28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白雀荡在春天焕发出无限生机,太阳每天早晨按时升起,把一切映照得光明灿烂。在这样的阳光下,我却清楚地知道,我对我哥一往而深的爱欲将永远暗无天日了。这令我对太阳生出了一丝扭曲的仇恨。
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白雀荡的,但它后来却总在我梦里出现。一条孤魂野鬼把地上跪着哭的人拖起来,沉沉地,一路拖,拖出情天幻海。
那段时间我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折磨,无论白天还是晚上,我都能看见空气中飘荡的嘴巴。很多妇女的嘴巴在动,她们翕动的嘴唇在说吕新尧要和梅青青订婚、办订婚宴的消息。我逃了课去问我哥,可一整天找不到人,直到晚上才等到他,他却对我置之不理。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声音也有牙齿、舌头和嘴巴,它们七嘴八舌地吃人。失去了我哥的庇佑,那些声音源源不断地拥挤过来,快要把我淹没了。我害怕极了,在它们的围捕下惊慌失措地逃走。
逃亡的途中我想起了西楚霸王被四面八方的楚歌声驱逐、挥剑自刎的故事,命运中的乌江此时奔流到了我面前,汽笛声像奔腾的江水一样溅shi我的身体。
火车上。瓜子壳哔哔剥剥吐了一地,乌烟瘴气的人堆,站票的挤在过道上,时不时有人呼来喝去嚷“收腿”,抽香烟的聚在门边喷云吐雾。我贴窗坐,窗上印了各人的手掌纹,人走了,掌印留在车上,一层叠一层……两处茫茫皆不见,我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我哥还会找我吗?我不敢想这个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