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起彼伏的土话中,一群群人冲出来奔向车队。先冲出来的奔赴能吃进肚的三车粮食,后面跟上的自知赶不上趟,奔向车队试图浑水摸鱼。但无论出发点是什么,流民中的每个人心底是不是真的想和朝廷做对,此时此刻他们都已经是姬无拂的敌人。一如姬无拂方才所言,只要靠近三丈之内,就会被卫士砍下头颅、刺中脏腑。手中拿着棍棒树枝的瘦弱流民,对上装备齐全的正规军,注定是无需多想的结局。但卫士也有疲惫的时候,流民赌的就是人数众多。孟长鹤手中不断发出羽箭,密集的流民数量,闭着眼也能射中一二。姬无拂侧耳在听,死亡才刚刚开始,就已经有流民在奔逃了。被裹挟着冲下山,却不代表人都是甘心送死的傻子。只要阵型不乱,不出两个时辰,流民就会在恐惧中离散。校尉本来是要站在当她迈过心里的那道槛——善良、守序、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杀人就不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了。人不会比野兽更凶猛,生命也只有一回,姬无拂骑着高头大马, 在卫士的裹挟下冲入敌军, 长刀剁下流民兵的手,残肢落地血ye飞溅。她的马匹身上的盔甲都比流民兵手中的刀斧更坚硬, 借着马儿奔走的力气冲杀流民兵, 无人可挡, 手起刀落就是一条性命。姬无拂当然可以坐在卫士身后, 被保护着、无辜地目睹流民兵帅的溃败,但她不愿意。这些生命、这些人是因她而死的, 她理当亲力亲为, 从中汲取教训。同时, 她也要给流民帅一点教训。既然她已经坚信皇帝所走的道路是正确的,她的母亲姊妹姪儿会给大周带来新的未来,那么眼前的这些反叛、杀戮都是必经之路。姬无拂要记得这一切, 没有比亲手摘下的头颅更能加深记忆的方式了。而在流民兵眼中,朝廷官兵换人之后,竟换出一个杀神。其他卫士都是熟悉战场的老兵, 她们身体力行地明白如何对敌才是最致命、最迅速的,但姬无拂尚且还没习惯这个, 依照师傅教导的那样、带着一股莽劲儿,一人一骑扎进人堆里。校尉胆战心惊地紧追姬无拂身后,好险没被人流冲散。居高临下的砍杀实际上并不需要太多技巧,而姬无拂从不缺少力气, 所到之处流民多折倒地,以流民的医药和福州如今的情况, 凡是受伤见血的流民兵,大抵是治不好的。姬无拂眼前一片血光,拼杀到后面脑海中一片白茫茫,只机械地举起陌刀,再自上而下劈砍,反反复复地收割人命,这并不比曾经在农庄尝试过的割麦子、采摘棉花更艰难,她都不用弯下腰去。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流民兵越来越少,天际只余下一丝光亮,满地的残骸尸骨。姬无拂恍然回头,流民已经散去了,没有经过训练的流民面对卫士,气势一旦落败就会四散奔逃,天底下没有走出
车外, 校尉照旧坐在车辕上赶车,她边上坐着绣虎。绣虎怀里捧着一盏暖灯,时不时回头向车内望, 车门严丝合缝地紧闭, 没能让她窥见半点情状。校尉见绣虎不安,笑道:“大王早就不是孩子了, 你难道还要进去做大人模样安慰她吗?”“大王不是孩子, 可也还没成人。总要人关怀着, 如今圣上与诸王远在新都, 我等为人下属也该关切些才对。”绣虎朝校尉翻了个白眼,低头用银签拨动灯芯, 挑亮火光。校尉没再和绣虎针尖对锋芒地说话, 软了口气:“大王就是大王, 你要克制一些。”秦王的安危托付给车队两千多个人,而卫士和官吏们的前路也交托在秦王手里。秦王要自立,身边的人就不能插手, 如果没有极为明显的错漏,她们不该过多地影响秦王的判断,而是遵从。即便是安慰——秦王已经到了不再愿意将情绪轻易地剖在人前的年纪了啊。绣虎也明白这个道理, 她和垂珠能留在秦王身边,而孟予、柳娘早早被调走的原因她比谁都清楚, 她只是心疼自己照看着长大的孩子而已,“我这不是没有进去么。”“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啊。”校尉扬鞭驱马,向不远处骑马的卫士喝道:“这段路难得平整,去一队人先检查了, 若是无碍就快速些走,料想流民兵一时半会儿组不成第二回 , 早些入闵县。还有,之前派去建州传信的人可有消息回来?”一队卫士驱马疾驰探路,剩下的人维持队形继续向前,其中一个大着胆子回答:“要是她们回来了,我们还能不报给校尉么。”校尉笑骂她两句:“可得小心些,要是她们回来时候撞上流民兵栽了跟头,那可就麻烦了。”“我都明白,她们又不傻,校尉放心吧。”卫士擦了擦脖颈间的汗,“这要是都不知道从建州带些人手回来,那可真是死也白死的。”天亮之前,车队进入闵县。闵县情形虽然看着也不太好,但好歹有些烟火气,村落间偶能见炊烟。乞讨食水的人多,说明这儿还有人能分出一两分食水接济别人,大体上是勉强能过下去的。天光大亮时,福州刺史裴氏派出迎接朝廷大使的人终于见到了车队的面。马车停下不久,姬无拂便地醒了,昨夜搂着长庚迷迷糊糊地入睡,感觉没多久一夜就过去了。长庚手和腿都搭在姬无拂身上睡得正香,倒也不算太沉。听到车外的动静,姬无拂轻手轻脚地抽出身,给长庚掖好被角,披大氅走出马车。先到的是推官冯氏,一见到秦王,便立刻请罪:“某等来迟,使秦王受惊。”姬无拂不但在意在某县遇到的流民兵,而且是非常地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