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来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针孔,告诉我:“我不想在做化学治疗了。”
在医院工作久了,难免会失去某些被感动的能力,可是,在我亲身见到、听到那个男人对於郭书泓的关怀之後,我的心里竟然也有些部分被牵动,尽管他们只是一对同性恋人。
“成天待在病房里打针吃药,我都快闷死了。”他又找了另外一个理由。
不待我开口,肿外的CR有帮他说情:“他的意思是说,为了让病人的心理能够更有希望一点,所以想转到胃肠外科病房,毕竟癌症末期的病人最需要的是心理上的安慰嘛!”
他的病况还算是稳定,以一个癌症末期的病人而言,往往是很快地变得虚弱,甚至因为癌细胞转移而陷入昏迷。
“已经治疗这麽久,也没有再恶化的迹像,所以我想,没有再做化学治疗的必要了吧!”他天真地回答我。
“为什麽?”这种病人我见多了,却还是必须了解他们抗拒接受治疗的动机。
“他只知道自己得了直肠癌,但是……他不知道已经是末期了。”他低下头来看着我手指的动作。
看着他微红的双眼里尽是疲惫和祈求,又不好意思得罪肿外的洪医师,只好很勉强地答应了他。
那个男人也总是天天在医院陪着他,每次我巡病房时,也总不忘记远远地向我点头致意。有一天,当我走进C709病房是,只看见郭书泓独自坐在床上发呆,直到我走进,他才发觉我的出现。
“你先回病房处理转床的手续。”我正眼也不看那个CR,指示他离开诊疗室,然後示意那个男人坐下来。
郭书泓除了直肠的一半都被癌细胞占据之外,他的鼠鼷部淋巴节也发现了癌细胞的转移,然而或许是转了病房所带来的心理作用,他一直呈现着清醒而愉悦的神情。
我放下手上的笔,慢慢地对他说:“如果只是朋友,有必要如此为他牺牲自己吗?”
“那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吗?”我继续转着手上的笔。
“我已经把工作辞掉了,为了陪他走完最後这一段日子,我只有这麽做。”他的回答听起来虽然是无奈的,语气却流露着怜惜与坚定。
他起身又向我道谢,我连忙跟着站起来回礼,然後目送他离开。我看见他的背影是疲惫的,面对癌症,累的不只是医护人员和病人,还有照顾病人的家属,尤其像这个男人,虽然名份上只是一个朋友,却心甘情愿地挑起照顾癌症末期病患的责任。
肿外CR指着病历表上的签名给我看:“是洪以钢医师,他说如果胃肠外科愿意收这个病人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如果觉得闷,那可以请你的朋友陪你到医院的後花园走走嘛!”我拉着他的手,又将针头接了上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可是你的体内还有癌细胞的存在啊!我们需要帮你把癌细胞都杀死才能停止治疗吧!”
“啊! 罗医师你来了啊!”他连忙躺下,顺势将右手伸进被单里面。
显然他已经相当老练,知道如何避重就轻地回答这个问题,他说:“我是他的朋友。”
“谢谢你!罗医师!谢谢你!”一听见我答应了他的要求,那个男人满是胡渣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些许的笑容,一旁的肿外CR则是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将手中的病历表交给我。
我一瞧见他身旁的点滴瓶仍是八分满,液体没有滴下的现象,就翻开被单指着他的右手腕说:“怎麽自己把针头拔掉了?”
期的病人,对他的心理有不良的影响。”
时序很快就由夏天转为秋天,郭书泓转到C709病房也快两个月了。
他瞧见了我眼里的试探与质疑,便将头别了过去,低声地说:“为了他,什麽都值得……”
我斜着眼看着肿外的CR问:“你们科内负责的VS是哪一位?他也这麽说吗?”
我抬起头来看着那个男人说:“你要花时间照顾他,难道你不需要工作吗?”
我知道自己已经逾越了身为一个医师应该有的问话尺度,眼见他始终不肯明说自己和病人的关系,也只好转移话题告诉他:“你去帮他收拾一下东西吧! 我下午再到病房看他。”
那个男人点点头,又转身向离去的肿外CR鞠了一个躬,才小心翼翼地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
那个穿着汗衫的男人这时又开口了:“我求你,罗医师!我知道书泓的日子真的不多了,既然这是他的愿望,就请你答应让他转到胃肠外科病房吧!就算以後真的怎麽样了,我们也不会怪你的。”
我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那怎麽没看到他的家人来探望他?”
他有些迟疑,稍微思考了一下子才告诉我:“他家里只剩下一位中风的父亲,所以不方便来看他。”
“你是郭书泓的家人?”我明知故问,右手还不停地转动着那支金笔。
我冷冷地笑了笑,心里很清楚,大家都不希望病人死在自己科内的病房,所以急着将末期的病人像个皮球似地踢来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