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不承认,没有接过那步摇,也笑吟吟地回礼:谢大人喜欢它,不如送给大人。钗子带久了,总是要换的。她今日正巧就想扔了它。
她当然也听见了,那两人谈笑的声音并不小。除了萧寂,还有一个女人。
公主,这金步摇总是掉。不然换一支。
大佛寺今日得知公主到来,提前清场,人烟稀少。满院开着桂花,她嗅得心旷神怡,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谢玄遇眉毛一挑,什么都没说,将步摇揣进了衣袖。
正想着,身边突然传来一声熟悉问候:
公主。
出门前她鬼使神差,从妆奁里取出那只金步摇,戴在了头上。
她胡思乱想着,假如三年前没有那场变故,或许作为一个不争不抢的长公主,她可以选择嫁给谢玄遇。那人想必也没什么意见。不知怎么,她甚至觉得谢玄遇同她一样都是对世间多数事没什么所谓的人。
一边背诵先皇后撰写的《帝治通鉴》,一边操弄得她说不出话。
然而下一瞬他听见远处的响动,转头对她严肃道:公主,是陛下来了。
佛殿不大,后方有个小佛龛,两面有门,刚好遮住二人,还能从门上的木格子里望出去,看到前殿的情况。
谢玄遇离得近,看见她的眼睫抖了抖。她从来没有失态过,即使是那夜被他按着操时,她也一幅魂游天外的样子。可她却在看见萧寂牵起别人的手时失态了。
他与那女子走进了佛殿。她心里赞叹,确实是个美人,而且与自己的相貌有几分神似。她穿着北凉皇族的服装,腰际挂着金错刀,说话时胡族口音明显。
她时常想,要是死后真会赴黄泉,她与萧寂一定会一起坠进最下面那一层。
他不知如何应对,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泛着酸意。好。 他抬了抬下颌,身子往外侧了侧,好像是有意避嫌。
他今天没穿官服,只是一件月白袍子,绣着单支梅花,眉眼间恬淡疏离,笑容客气举止有度,确实是个令人信服的君子人设。
她终于想起为何最近萧寂没空来招惹她了。最近大梁在与北凉谈判,两国在北境交战了几代人,近年北凉的国力大为耗损,终于同意与大梁签订合议。
她这么想着,看美人的眼神就带上了几分同情。但同情在下一瞬又变了味萧寂牵起了美人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她觉得这一吻含义深刻,像是对,像是在种蛊,他也对那女子用了蛊毒。
别看了。他伸手挡住了窗格,在她耳边低声开口。
那么这位北凉皇族女子,想必是合议的筹码之一。
萧寂和那女子没待多久就离开了。他们却依然保持这原来的姿势,在佛龛里站着。此时谁说走,也就走了。可谁都没动。谢玄遇是不想动,她是不能动。
这是三年来,萧寂的身边第一次有别的女人。她神思恍惚,总想着现在不是碰面的好时候。她何尝不希望萧寂能尽快找到新的目标好放过她,她也能自由。
萧寂从不拿那些陈腐经史训诫当回事。她会背《帝治通鉴》也是因为当年他还是太子时,两人一起入宗学,她被美色迷了眼,硬要他教的。没想到,后来派上了这样的用场。
于是她拉着谢玄遇的袖子,对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往佛殿后走去。
他在嘲讽她,屈尊降贵地睡了四品文官,还愿意带着当夜的信物。
她百无聊赖,驱车出府,去郊外的大佛寺里上香,美其名曰怀念先皇,其实不过是独自散散心。
她惊讶之余,不禁暗自感叹,萧寂当真是为大梁操碎了心,甚至不惜出卖自己,换取敌国公主对他从身到心的依赖。佩服,佩服。
我想在此处,歇息一会。她终于开口,语气却无比虚弱。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转过身,抬手摸上他的唇。谢玄遇的唇薄而棱角锋利,他和萧寂是两种不一样的男人,萧寂是狮子,永远在明处,而谢玄遇是狼,只站在暗处。
她猛地回头,金步摇从额间晃了晃,掉在地上。是谢玄遇。
只是那君子低头拾起了金步摇,又伸手交给她,怀袖间的手指修长,骨节结实有力。他仍旧是低着头,笑吟吟的:
她踮起脚吻了他一下。谢玄遇的唇微不可查地颤
他们就藏身在那窄小的佛龛里,堪堪容得下两个人脸贴脸地站着。此刻她也顾不上许多,她的心思全在萧寂身上。
她抬眼不解地望向他,眼角竟然有泪光。那一瞬间,谢玄遇心跳得厉害。
可今年不同于往年。今年萧寂仿佛是洗心革面,认真斋戒,她等了两天,都没等来宣她进宫的密诏。
然而就在此时,那蛊毒的味道又顺着窗格飘了过来,那似有若无的玫瑰露的香气。她立刻夹紧了双腿。
走过一丛又一丛桂花树,面前即是大佛寺的主殿释迦殿。她走上大殿,里面空无一人,于是点了三炷香拜了拜。那一瞬她确是诚心祈福,想到的却是朱雀大街上风华正茂的红衣状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