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月亮後半夜就沈了。蒋大雷背着冷山在黑糊糊的大漠里行走,趔趔趄趄摔了好几跤。接近黎明时,蒋大雷胸口一阵闷胀,血从口鼻涌出,像无数条滑溜溜的小蛇,在脸上身上乱爬。他腾出一只手去擦,越擦越多,止也止不住。他慌了,用手接满血,咕咚咕咚灌回嘴里,像喝水一样吞下肚。他饮着自己的血,像在饮甘泉,仿佛这样,血ye便能再生,便能重新回到身体中,支撑他继续前行。他害怕自己突然倒下,留冷山一人独自面对死亡。
他走了多久?不知道。太远,像一个未知的谜,太近,像一簇田边的草。他还活着麽?也许早就死了,能看见这个世界真是奇迹。他是在向阎王爷借命,赌上自己的来生,赌上自己尘世千年轮回。太远,比他的一生还长,太近,比彼此相望的目光更近。
蒋大雷突然停下,呆呆站在原地。他闭上眼,揉了揉,睁开,闭上,又揉了揉,睁开。“山……”他颤声说,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黎明微弱的晨色中,远方立着一片乌压压的森林。它们拔地而起,悄无声息。像一条闪闪发光的黑色缎带,横卧在无边无际的大漠上,横卧在萧瑟肃杀的死亡边缘。
它们是都市酒吧霓虹灯下舞女的蕾丝花边,它们是街角红衣少妇手中新鲜的长梗玫瑰,它们是深埋地底三千米的鱼骨化石,它们是雪山之巅悬崖断壁上那一株独放的白莲,它们是火,它们是冰,它们是白昼的月,它们是夜半的日……它们是灯火阑珊处的伊人,一回头,就看见。
蒋大雷张大嘴,望着这片沙漠中的绿洲,像朝拜天神的虔徒。他看见蓝汪汪的水,看见挤在一起吃水的羚羊、狒狒、犀牛、大象……鸟叽叽喳喳叫着,聒噪得要命。
冷山已经醒了,愣愣趴在蒋大雷背上,一动不动。蒋大雷卸下冷山,转过身,抓着少年的肩膀。他哆嗦得厉害,一句话用了很久才说清:“山……是绿洲啊,真正的绿洲……”冷山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像璀璨的星。“真的麽,大雷,”他也开始发抖,“是真的绿洲?”
“是的,是的……”蒋大雷的脸皱成一团。他想哭,可他不能哭,这是多麽快乐的事情,怎麽能哭呢。
“山,我们快些!它在不远处,那边,就快到了!就快到了!”蒋大雷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是晃了晃,又跌回去,口鼻流出的血变得乌黑。“大雷,怎麽了?”冷山睁大眼,一脸傻相。“没事……”蒋大雷咬咬牙,跪在沙里,弯腰去背冷山,一使劲,却背不动。“啊────”他大吼一声,额上青筋暴出。挣扎了很久,终於站直,刚一抬腿,又平平向前栽,两人一起滚到地上,扬起成片沙云。
蒋大雷视线中的沙漠像後现代褪了色的默片,渐渐暗下去,暗下去,终於一团漆黑,什麽也看不见了。“山!山!”他惊恐地大叫,两手在空中乱抓一气,像溺水将死的人试图抓住最後的救命草。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冷,哆哆嗦嗦,连脚趾都硬了。“山!”他凄厉地叫了声,绝望地哭了。
冷山爬到蒋大雷身边。他一点也不疯,也不痴呆,平静得很,脸上淡淡的,波澜不惊,像看破红尘的道人,那双黑洞洞的眼似一口枯深的裸井,不见光,不见底。蒋大雷伸出一只半僵硬的、青紫的手,抚上他的脸:“山……山……对不起,不能陪你走了……对不起……”泪水像小溪一样,冲开脸上的泥沙,开垦出一道道沟壑。“对不起……对不起……”不能陪你走了,不能陪你数星星了,不能陪你去看萤火虫了……蒋大雷张着嘴,怎麽也合不拢,唾ye顺着口角向外流,牙齿咯吱咯吱响。他已经哭不出声音。
又一股血涌出,他全身抽搐,猛地抓住冷山的手,越捏越紧:“山……山……”他哭得真厉害,也真脆弱,他是个铁骨铮铮的男人,从不允许自己胆怯,可这一刻他胆怯了,哭得像被抢了糖果的小孩,窝囊得很。“山……山……”泪比血还多,血流完了,人就死了,泪流完了,人虽生犹死。“山……抱我,干我……我看不见你了,我看不见你了……再抱我一次,再干我一次……”寒气一层层向上爬,终於连舌头也僵硬,再也说不出话。冷山低下头,吻在蒋大雷额上:“我答应你。”他轻轻啄着男人的眼、鼻、唇、颈……手顺着瘪瘪的、焦黑的右胸向下摸,一直摸到那两条黏糊糊的、坑坑洼洼的腿。这个男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他像一个破败的娃娃,碎了,连拼都拼不上。
这个男人,每一滴血,每一块rou,每一根骨都是他的,都是他冷山的。
蒋大雷瞪着眼笑了,他的瞳孔慢慢放大,里面映着冷山的脸。他的一辈子真短,像朝生暮死的蜉蝣。他还有很多路没有走,还有很多歌没有唱,还有很多风景没有看,还有一个人,没有与之偕老……他的裤子被轻轻脱掉,那条随着主人一起死去的阳具软软垂着,再也硬不起来。冷山低下头,将青黑的rou柱含进嘴里,细细舔吮。他从没这样做过,嫌男人的那个地方脏,现在他死了,又不觉得脏了。这条Yinjing真漂亮,很成熟,包皮简洁俐落,又红又大的gui头常年露在外面,褶子里乾乾净净。为什麽从前,他都没注意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