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朗月看着姜萱的手,她在极力忍耐,从他说出第一个字就开始了,用力之大,骨节都泛出青白色。
不知为何,程朗月的心却突然安定了下来。
就像他本来以为和姜萱谈论这些会很难,可当他说出了第一个字、第一句话之后,剩下的话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蹦了出来。
原来一切都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啊……
程朗月停顿了片刻,继续问道:“可是您知道,我为什么想要恢复记忆吗?”
姜萱唇有些颤抖,她在尽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想让程朗月把话说完。
和她比起来,他似乎平静得不像话,脸上无甚表情。
只有滚烫的泪水,一滴接一滴地砸在桌子上,溅起的小水花,可以一直落到她手背上。
程朗月顿了顿,指着自己的心脏道:“因为会痛,我这里很痛。它告诉我,我肯定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难以释怀1
姜萱低下头,将脸埋进手掌中,妒火在她的眼中燃烧,烧得她眼睛发红,膨胀充血,口中弥漫着血ye的腥味,她却将牙关越咬越紧。
如果没有疼痛的提醒,她害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地站起来,站起来质问程朗月:
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啊!
是我怀胎十月,忍着剧痛生下了你!
也是我辛辛苦苦,将你一点一点拉扯大!
你的眼里为什么就是只有那个疯子!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程朗月只当姜萱是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所以挡住了脸。
他眉梢微敛,显露几分温柔。
“可是,我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会比您和爸爸更重要……”
姜萱猛然抬起头,痛苦与欣喜都僵持在脸上,看起来狰狞又滑稽。
程朗月如释重负地笑了,起身走向姜萱,一边说道:“我想明白了,留在我身边的你们,才是最重要的,之前是我魔怔了,太过执着于过去。”
他蹲在姜萱跟前,“今后,我会按照您希望的路走下去,我也希望,您和我一样,放下下过,为了自己,为了以后而活,好吗?”
“好、好!为了以后而活,我们都为了以后而活……”
姜萱俯身抱住程朗月,不再压抑自己的哭声。
程朗月已经没在哭了,他反手抱住姜萱,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无声鼓励着她,就像梦中无数次安慰那个少年一般。
他无法否认,心中有些空落落的,他甚至有些搞不清,刚才自己的泪水到底是为了谁而流。
不过,从这一刻开始,以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姜萱逐渐平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之后,尴尬得不行,借着时间晚了的借口,把程朗月赶回了房间。
程朗月躺在床上,本来以为会很难入睡,没想到他甚至没听到程珂回家的声音便睡着了。
这一晚他睡的异常踏实。
醒来后一个月零六天,程朗月第一次在晚上睡觉时,没有梦到那个明亮宽敞的房间,没有被少年溺亡人一般的拥抱勒醒。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属于他自己的那个冗杂凌乱的梦境的最后,他又看到了那个少年。
梦中的他坐在一张陌生的床边,鼻翼附近有一颗小痣的少年跪在他面前,少年黑沉的眼眸中,他的影像清晰可见——
原来他身后还有一扇小窗,夕阳最后一缕余光照进来,全部落在了他身上。
少年眼中的他,沐浴着阳光,圣洁光明,与整个逼仄昏暗的房间格格不入。
“你也要抛弃我了吗?”少年轻声问道。
只是询问,而非质问,程朗月却觉得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好半晌,他才艰难地开口:“没有。”
他有些底气不足,不敢再看少年的眼睛,虽然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心虚。
“可是你选择了忘记我。”
少年的声音那么轻,轻得风一吹就散;落在程朗月心上却又无比沉重,像是万钧压下,压得他心脏发痛,舌根泛苦。
程朗月闷闷地答道:“……我没有选择。”
他只是一颗有思想的树,姜萱想将他栽在花园里,他怎么去得了森林。
少年没再说话,只是缓缓弯下了腰 ,将头放在了他的腿上。
最后一缕阳光也沉没了,房间彻底陷入了昏暗。
屋子里异常安静,只有两道长短不一的呼吸声交杂在一起,时间越走越慢,几乎静止,等待着两人的呼吸声逐渐统一。
程朗月猜测少年可能睡着了,他却一点不觉得烦,把玩着少年柔软的发丝。
黑暗中,明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生长,一点点缠绕住程朗月和少年的脚,悄无声息地攀缘而上,似乎把两个人都交缠在了一起。
……
程朗月缓缓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大亮了,他是睡醒,而非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