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那日不慎跌倒,谢清平便命工部重新验收,至今她都不曾再踏入过。
黑夜中,伽恩塔露出塔檐一角,下三层隐在葱茏草木中,看不清晰。但第一二层供奉着神佛香火,长明灯昼夜不绝。故而,虽不见塔形,但那一团灯火柔和的烛光,在这黑夜中便分外扎眼。
殷夜也不是要看那暖柔柔的火焰,只是这般数上去,即便夜色朦胧,她也能准确寻出第四层的位置。
第四层设有长安殿。
长安殿……
殷夜托腮的左手腕一阵刺痛,正欲垂眸撸袖,便听耳畔一阵裂响,确实不是太大的声音,但她还是觉得如同闷雷砸在心上。
眼前陡起一片银光,是牡丹的花形,千朵开在夜空,有一个瞬间,繁华的好似盛世人间。
“阿姐,好看吗?”殷宸提着披风奔上凉亭。
“好看。”殷夜起身,往亭外眺望。
殷宸一共准备了十二盏烟火,原是计好了时辰,让其一个接一个燃放。如此,花火不会太大,观赏的时间却可以更久些。
他来到殷夜身旁,随着燃起的火花,与她解说。
第二盏是百鸟朝凤。
第三盏是紫气东来。
第四盏是有凤来仪。
第五盏……
“那天伽恩塔里也放烟火了吗?”殷夜喃喃问道。
烟花明灭间,她双目凝望着眼前美轮美奂的场景,余光却不由自主映入七级浮屠的样貌。
“放了啊。”殷宸看着自己制作的绚烂烟火,激动道,“就是为着先前阿姐受惊落水,我还特地拉着您在殿内看的,后来您不知怎么就跑了出去。直接便跳下了塔……”
殷宸顿觉自己说错话,只匆忙道,“阿姐,你没事吧?”
“还有四盏,不如我们……”
“我手疼!”殷夜一把握在自己左手腕上,人亦有些发虚,只觉眼前无数画面涌来,却又模糊不清。
“阿姐!”殷宸望着殷夜在烟火的映照下,一下变得苍白的面庞,不由心下大惊,“阿姐,我们不看了,我们回去吧。”
殷夜被殷宸拖着,下了凉亭,往回走不过一条道,需行过还在燃放的烟花丛。
“阿姐,你敢过去吗?不若我们等一等,等它放完了,再走?”
很多年后,殷宸想,那日他若是将剩余的烟火直接湮灭了,或许后来的很多事,便不同了。但是年少啊,总是抱着一些侥幸心理,他想不过一点花火星子,能伤到他长姐什么。即便残灰余烬射过来,他挡着便是。
这些烟火,如此美丽,皆是他的心血凝结。若是一盆凉水灭去,实在太可惜了。
且让他们开过这个夜晚吧。
这样想着,他扶着神思飘忽的长姐,坐在了石阶上,伸手给她捂住耳朵,头一回像个小大人般,抱住了自己的手足。
“疼……随着一声声闷雷般的响声,初时还能忍受的殷夜,愈发没有理智,她只觉手腕间针扎一养疼,而眼前更是如画卷转出,无数场景阅跃入脑海,不多时,画卷猛地卷起,四下里燃起一层烈焰,火便烧了起来。
她撑着一口气,站起来,往前走去。
“阿姐,你去哪,那边有烟火!”
“阿姐——”殷宸在身后追她。
殷夜却丝毫听不到,她握着疼痛欲裂的手腕,往花火中走去。
手腕的疼痛每加剧一分,她脑海中的画面便清晰一分。
那些火花伤不了她,她奔跑在烟火中,亦不是为了烂漫和美丽,她不过是急不可待要越过这条路。
她要去伽恩塔。
她有什么东西,遗落在了塔里。
最后一季火花在夜空燃起、寂灭,殷夜在一阵剧痛中顿下脚步,缓缓松开了右手,借着最后一丝光亮,她看见一枚金针从左袖中滑落。
带着一点血迹。
惨白月色下,闪着一点淡金色的光。
她蹲下身。撩开自己的左手腕,看见原些最疼的那处,有一个细小的针孔。
亦看见无数过往,一点点清晰起来。
“阿姐……”殷宸还再唤她。
殷夜单薄的背脊抖了抖,也没有回应身后的人,只起身奔于马处,翻身上马,直奔伽恩塔而去。
*
于此同时,数里外玄武长街的丞相府中,已经熄灯的寝房内,谢清平捂着胸口猛然坐起。他并不是因梦惊醒,是没来由的一阵心悸。这样一醒,便彻底难眠。
烛火亮起,他观过滴漏,子时,新的一天了。
这日,是他和她大喜的日子。
他坐在床榻,看着屋中晚间时分送来的成套的喜服,金冠,环佩,皂靴,还有案几上随诏书一道而来的金册,金印,甚至为了以后方便,他将相印亦放在了一起,只待婚后三朝,与她回门时一并带回宫去。
他起身,一一抚过,待感受到真实的触感,确定一切都是真的。
一颗悬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