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很爱要我喝些怪东西。我停止呼吸,试着拒绝咽下去,却有人使劲揪住我的喉咙用力一压,这一压我就忍不住吞下了相当大量的脏水。掺杂洗洁剂与尘埃的滋味填满口腔,从喉咙往胃部流动。我忍不住吐了出来。真受不了,最近怎么老是在吐。
几个同学叫我自己收拾干净,然后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我到洗手台前,再次吐出脏水,然后清洗衣服和身体。弄湿的制服不断滴水,我忍耐着从身旁走过的人们投来的视线,到走廊打开教室前的置物柜,却找不到应该放在里头的运动服。这时我忽然注意到几公尺前方的洗手台水龙头开着没关。不出所料,运动服就在那里泡水。这些人实在计划得很周到,真不知道是什么动力驱使她们做到这个地步?
我去保健室借了衣服来换,用吹风机吹干制服与运动服。眼睛越来越对不准焦距,心中有些东西眼看就要瓦解了,但我勉强撑住,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将淤积于体内的气体呼出去。有人说苦难会让人变得丰饶,但我受到人们凌虐,只变得越来越空洞。所以这多半不叫做苦难,应该叫做消耗。
我一天天被磨耗殆尽。
放学后,我绕到图书馆,坐在坚硬的椅子上写信给月昂同学。光是写出“我想直接跟你见面说话”这一行,就花了二十分钟。“有些事情无论如何就是没办法在信上说出来。我希望我们能看着彼此的眼睛,听着彼此的声音,好好聊一聊。”
透过信件交流已经变得困难。我没有手机,要在家人的视线下用市内电话交谈,终究有困难,我又没有钱可以用公共电话聊到满意为止,可是我还是想继续和他交流。这样看来,唯一的方法就是直接见面,除此之外别无选择。我决定去见月昂同学。
但话说回来,这其实是个希望渺茫的赌注。相信月昂同学三两下就会看穿虚构的“日隅苏禾”与真实的“苏禾苏禾”之间的差异。如果只聊几个小时,也许还有办法蒙混过关,但若要以信件以外的方式维持和他之间的关系,就无法一直隐蹒我的真面目。
在和月昂同学重逢时,我应该会坦承自己的谎言。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反应?他这么善良,即使知道自己被骗了将近五年,我想他也不会表露出怒气。但他肯定会失望,而这一点让我害怕得不得了。
又或者我太乐观了。不能因为自己对事情无感,就认定别人也是这样。真要说起来,我可是有着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惹人厌的稀有体质,我必须把这点也考虑进去。
最糟的情况是,月昂同学说不定会真心轻蔑我的谎言,再也不和我说话,自此从我的人生中消失。不,说不定在这之前,他根本就不会答应我的提议。虽然他在信上跟我聊得很亲昵,但对我的兴趣也有可能并未强烈到想要直接见面。他若觉得我这女人脸皮太厚而疏远我,也是有可能发生。
我的确能够“取消”这些情形。从八岁时找到疼爱的灰毛猫被车撞得稀烂的尸体的那一天起,我就是个魔法师。从那次之后,我就能够将不愿发生的事情“取消”到一定的期间。
然而只要被月昂同学讨厌过一次,即使我“取消”事实,脑子里还是会剩下“被月昂同学拒绝过”的记忆。处在这种状况下,还能一脸不知情地继续跟他当笔友吗?
当所有希望都毁掉时,我该如何是好?
其实很简单,我就一如往常陶醉在想象当中,最容易想象的就是列车。时刻是几点都没关系,不过就定在傍晚吧。我站在平交道前,一个没什么人经过的小平交道。当当当。警示音开始响起。我看准时机,钻过栅栏,躺到铁轨上,颈子和小腿碰到铁轨。我仰望星空几秒钟后,慢慢闭上眼睛。震动沿着铁轨传了过来,车头灯尖锐的光线剌进眼睑底部。列车发出煞车声,但为时已晚,我的脖子一瞬间就切断了。
就是像这样的想象。我认为这样的世界挺不错的,有好几种能够轻松且确实断绝自己性命的方法。正因为如此,我才能以不在乎的态度活在世上。“如果你再也无法忍耐这个游戏,只要关掉开关就好了。你有这个权限。”我会姑且为了了解这个恶劣游戏的全貌而持续握住游戏手把,直到再也忍耐不了为止。附带一提-这十七年玩下来,我懂了一件事,那就是在这款游戏中期望知道“制作者的用意”也只是白费心机。
我补眠到闭馆时间来临,然后将信投进门口的一个老旧的邮筒中。一旦走在四处流露出温暖灯光的住宅区内,就会觉得每个家庭都十分圆满。然而实际上当然不可能这样,相信每个家庭都有棘手的问题。但至少,他们的家里并未传出怒吼或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