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从小戴到大的玉貔貅啊,我娘给的。”那书生下意识答完,又猛地一顿,双手护住锁骨,急急退后一步,玉貔貅也随之从我掌心溜走,“这位公子,我看你衣着尊贵,总不至于连我这便宜东西都要讹吧?”
我眉头一皱:“你是不是——”
“柯公子!”
侍卫恰恰赶到,两人卷着风一左一右蹲跪在我身旁,托着我的背扶我起身,“属下来迟,您可有伤到?”
我只能先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抬头,却见那书生脸上的焦急已经满到溢出,抱着拳对我连连鞠躬,一副随时拔腿就要跑的姿态:“公子呐,两位大侠呐,我真的是有急事,冲撞到了您实在是对不住,但是您看我这真的是快迟到了,能不能放我先走?”
人高马大的侍卫却是直接上前一步,钳住了他的手臂。
“想跑?”
“冤枉!我真不是这个意思,您几位也是生活在这京城中的,肯定也知道万通书斋吧?我那夫子,金铁手,在书斋里育了几十年的人,出了名的暴躁凶残,我若是去晚了,他要用戒尺打我呀!”
这书生话倒是多,已经到了聒噪的地步,又或许是急于证明自己,一口气叨叨地说个不停,一边说着,还一边撸起袖子,给两个侍卫展示他手上道道戒尺打出来的红痕。
“可痛了,我从小到大还没被这样打过!我爹娘好不容易凑了天价的银两送我来京城读书,我却三天两头被揍到浑身青紫,活得不如畜生,我苦啊!”
我转过头,看向刚刚跛脚女子走的那条小巷,被这一番意外打搅,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但……
是我看错了吗?摔倒的一瞬间,视线剧烈晃动,似乎看到街巷尽头的暗处有一身影从天而降,将坡脚女子拦腰掳走。
可却没有听到半点女子的惊呼声。
我听力不错,可以百分百确认当时耳边只有来自书生的惊呼。
“……那如果这位公子回去之后有哪里伤了病了,您再来万通书斋找我,行不行?我是真没钱,看几位大人也不像缺钱的人家,如果非要我赔,我便只能退了学,将学费赔给您几位了。”
“算了,放他走吧。”我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朝纠缠在一起的三人摆摆手,两名侍卫立马从他身边退开,站回了我身后。
那书生瞬间一溜烟地窜了出去。
“谢谢公子!您大人有大量!”
他手上还提着一摞书册,脚步却是飞快,白色的衣摆被带得往后翻飞。
玉貔貅也在过大的晃动中,从他的肩膀处一下下地露着头,一闪一闪得反射着日光。
我才想起刚刚要问的问题没来得及问出口。
“不知阁下姓名?”
“鄙人姓张,全名张景辰——”
轰隆——
发明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却恍惚有惊雷劈落在我耳边,将周身熙熙攘攘的人声都掩盖过去,只剩下漫无止境的耳鸣。
张景辰。柯景寅。
当年乌石县,卖面食为生的张氏夫妇,于辰时诞下一子,取名张景辰,半个月后的寒夜,又于自家门口发现一襁褓婴儿,脐带未断,只有襁褓中夹了生辰八字的小纸,捡回去与自家小儿一同抚养,取名张景寅,寅,便是取自那小纸条中所写,寅时诞生。
我那时虽小,但也还能模模糊糊记得一些事情。其实我比养父母家的亲生儿子晚生半个月,但为人父母,终究心有所偏,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是以哥哥的身份生活,张景辰是弟弟,以便“哥哥让着弟弟”。还有,估摸着是因为同吃同睡着长大,我与“弟弟”虽无血缘关系,面容却是有几分相似,每当出门遇到熟人亲戚问起是不是双生子时,我却永远只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
以及,“弟弟”小臂上有一块淡粉色的胎记,方才书生抬手之时,衣袖滑落,露了半截,与记忆中的别无两样。
再后来,时年饥荒,弃养子,收养我的恩师大手一挥,改张为柯。
至于玉貔貅……
张景辰说,那是他娘亲所买,他从小戴到大。
我知道玉貔貅都是向来都是成对贩卖,公貔貅招财,母貔貅守财,存在一对一模一样的,倒也不奇怪。但,为什么是一只在张景辰那里,另一只却在九千岁手上?
并不太清晰的记忆里,我自己并没有拥有过这样的玉貔貅,张景辰也没有,那时养父母家中虽勉强吃穿不愁,却也没到有富足银钱可以给孩子买玉的程度。
如果张景辰没说慌,那么,这玉只可能是在我被送走之后才买的。
先前照九千岁话里所指,玉貔貅,十六年前,该是和我有关。
可是、可是——
十六年前,我已经脱离养父母家接近三年。
养父母买的玉貔貅,又与我有何干系。
又或者说……
会不会,所谓十六年前,我从头到尾,只是一个被认错的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