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时,重重深宫中凡太监宫女,皆知景熙帝的太子是个怪胎。
——他孤僻怪异,寡言少语,看人时眼神空冷得可怕。没有人敢与他瘆人的目光多对上两眼。
现在,这怪胎成了天下的新主人,也从太子成了举世明君。
——他任人唯贤,不论出身。他勤政贤德,又睥睨天下,手段果决,喜怒不形于色。人人难测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心思。
从小到大,从怪胎太子到贤明君主,他的心思从来没被人读懂过。
宗翕甫一跨入紫极殿内,阶下乌泱泱百官齐齐俯身拜下,衣摆摩擦发出哗啦呼啦的声响,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宗翕拾阶缓缓而上,纯黑的帝袍稳无波痕,冕旒随着他的动作只轻微晃动,几乎察觉不出。
宗翕深知帝王礼仪的重要性,它同属于帝王的尊荣权威之一,不容侵犯。包括他自己也不能。
他在宽大的龙椅上坐下,冷淡而狭长的眸子往下一扫,睥睨着匍匐在地文官武将黑压压的发顶。紫极殿大门洞开,青空万里,拾阶而下旌旗翻飞。
他坐上了这个位置。他现在不是宗翕,不是他自己,他是一个符号,一个国家最高权力的象征,一个皇帝。
不是皇位属于他,而是他属于这个皇位。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总管太监高默立于皇帝身旁,用尖细的嗓音于阶上高高唱道。
“陛下,臣有事启奏。”礼部侍郎韩易居执笏出列。
“前月慕容将军领我临朝大胜北越国,北越战败,和亲使团已随慕容将军回程,临近帝京。臣请早日派遣礼部官员出城相迎。”
“陛下,臣有异!”户部的老尚书柳孟还振袖出列,“北越小小弹丸之国,本败于我朝,陛下本就勿需给那和亲使团面子!特意遣礼部城外相迎,岂非失了我朝体面!”
韩易居并不相让,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柳尚书这话未免太过言重,北越战败和亲,我朝自该亲迎,以示大国气度及陛下怀仁之心。”
老尚书对上年轻气盛的书生毫不示弱,一振衣袖:“荒唐!一个小国名分低微的王子,能嫁给吾皇已是天大的荣幸!本就已有慕容将军护送,礼部官员若还去城外相迎,才是真正失了国体!”
一时间以韩易居为首的年轻士子们,纷纷你一言我一语,与以柳尚书为首的年老臣子们争执起来。
一派觉得这是展现陛下对北越国战败归顺之心的宽容接纳,一派觉得这有失上朝威严,岂能轻易对一个小国王子如此优待。
还有一派既有已不想理事、掺和是非的老臣,又有聪明的青年人,打着坐山观虎斗的主意,偷觑着陛阶上端坐的皇帝,揣度这位陛下的心思。
但宗翕只是静静端坐,冕旒之下神色模糊淡然,叫人难以分辨喜怒。
又过了半晌,等双方都充分发表完意见,累得口干舌燥,宗翕才淡淡开口,问向一直未曾发言的右相:“风卿,你如何看?”
风清免正一手托腮,饶有兴趣地听着双方争执,突然被陛下点名愣了愣,抬袖含糊其辞地回道:“臣深觉双方各自有理,不敢多言。”
宗翕深知他的脾性,天底下怎会有他不敢说的,只是先在他面前装个乖罢了。
“但说无妨。”宗翕淡淡准了他。
风清免随即勾起笑意,扫视了紧张盯着他的双方一眼,好笑地拖长音调:“那臣——就知无不言了。”
可别!朝堂上这些官员们可太了解他们这位右相的脾性了,说是知无不言就是真的张口就来,一张嘴天不怕地不怕,更别说怕得罪人了。
果不其然风清免道:“两边都有道理,但恕我直言,两边都没道理。”
“陛下诚意收服北越,展现吾皇怀诚之意,莫使一界小国惶惶不可终日,礼部就该去迎。”
“但礼部去迎,主持的就一定得是官员吗?诸位莫要忘了,和亲和的是什么?一个快入后宫的王子,属于陛下的家事,确实不该官员去接,实在有失国体。”
韩易居眉头轻皱,抬袖示礼道:“那依右相大人之见,莫非该宫中君侍们去迎接?”
风清免笑着反问:“有何不可?”
底下官员们纷纷小声议论起来。还是老尚书柳孟还出声反对:“简直岂有此理,闻所未闻!后宫君侍岂能参与国事!”
风清免笑道:“柳尚书,是国事也是家事,端看你如何看了。可柳尚书刚刚不是还在说,不必太过给那北越王子面子吗?既如此,该赞同我这点才是啊。”
柳孟还被他噎得哑口无言,憋得面红脖子粗。
此刻高居陛阶之上的皇帝淡淡开口了,朝堂内瞬时鸦雀无声。
宗翕语调淡淡,却足够让殿内每个人都能清晰地听到,众人都知,这就是一槌定音了。
“风卿之见,善。”
风清免微微一笑看向柳尚书。柳尚书只得认了,无可奈何道:“既如此,已有礼部迎接,若还要宫中君侍去迎,位分不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