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冲俯察,再倒满两杯,男子右手执起,注视茶中淡青微黄的清香液体,那沾染上热气的眼睛,轮廓很美,微微眯起,长睫遮住瞳孔,深邃如紫砂壶中的液体,或许本是清亮,从壶口看去,却幽黑如墨。
熟悉的声音响在脑海,明旋忽而一怔,猛然重新爬起来,又开始向前跑,这一次,却是没有再哭。
当那小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密林深处,刚刚他摔倒的地方,附近一棵树上却突然传出一声女子冷笑,“真是个勇敢的孩子呢!倒让我有些舍不得了……”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谷内,出了内奸。”
洗过新茶,男子方才缓缓开始泡第二遍,动作优雅,一丝不苟。手旁茶杯中初醒的茶汤,色翠明亮,幽香如兰,高入鼻端。
一间看似普通的民宅,灯火未熄,阵风吹过,烛光飘渺,映在墙上的人影淡过瞬时,再立刻变得深浓如墨。
焉和一时沉默,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但事实的确就像他所描述的那般,双方现在的立场已经更加针锋相对,那些正邪之分虽然早已存在,但如今这样稍不留神就会冲突的境地倒是不多,至少,从三年前那件事发生后,就再没有过。
“无妨,我本也不欲让人知晓行踪,你只管告知,在我离开这段时间,江陵总坛有无异事发生。”
没人答话,但却从那树梢,跳下一个人影,淡青的衣饰,十四五岁少年的身形,只是,看不清面容。
堇衣当风,擦过琴弦呜咽低吟,轻若鸿雁,瞬间便没入墙外一角树影。
屋主人先是怔了怔,继而面色惊变,起身来到一堵窄墙边,手指摸索着触上一个位置,咔嚓轻响,眼前墙壁突然从中裂开。
风湘陵于是微微笑了,目送那快速奔跑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中——方向,却是刘府大门。
“是。”焉和恭谨地应一声,见那男子悠然步至室内紫檀桌前,姿态从容,心下也不由放松些许,稍稍理了理思绪,便开始汇报。
“主上离开的这段时日,起初并无特别事情发生,倒是大约两月之前,开始出现一批打着‘落仙谷’旗号四处寻衅滋事的家伙。”
郑重地唤他名字。
“焉和,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对方总能恰恰在我们采取行动之前,解决那些事?”
“所以,‘流影门’正位更甚从前,而相反的,‘落仙谷’则愈加声名狼藉?”冷哼一声,手上却未停,八成开的水雾蒸腾起来,晕染上银亮的面具,耳边深紫流苏无风自动,本就看不见的神情便更加捉摸不定。
“主上。”
轻轻颔首,男子示意他继续说,握住紫砂茶壶的手指缓缓收拢,捏起壶盖,放到一边,壶后盖前,端正成线。
这是他的习惯——思考的时候,慢工泡茶,若时间得闲,还会细细蒸煮,虽看来专注于心,实则意在他处——而焉和,算是少数几个,了解他这习惯的下属。
“……少年?”动作微顿,上好的高山云雾茶窸窣着落入茶壶,深青的色泽,条索紧致,光泽细腻,显露白毫,是今春初摘的新叶。
“哥哥,哥哥,你等等,小旋这就来救你!”
“不过,在主上遣山座使大人和地座使大人前来后,情况便有所好转了,只是,各分坛遍布甚广,时不时仍会有消息传来……而且,最近半月,出了件奇怪的事……”
所以,无论他会不会来,焉和总会备好茶器茶叶,连水都是日日更换的。
屋主声音沉稳有力,掷地铿锵,似是个青年武人。眼神不经意掠过,便见那深紫的衣摆在自己面前停住,金线麒麟,艳红的火光下,那栩栩如生的神兽眼珠仿佛天生就带压顶气度,让人只消看一眼,就控制不住低下头颅。
密室墙上的火把比外面主屋烧得更盛,团簇如盛放的红莲,屋主人走进去之前,再仔细环顾了下周围情况,然后便在密室门内侧垂首以单膝正跪。
男子被银质面具遮掩的面容看不清神色,但那眸光在接触到伏地的属下时,却不知是否融了火色的关系,并不似外表那张冰寒面具般冷冽无情。
火光又是一阵剧烈摇晃,噼啪轻响,墙上的影子,蓦然成双。
“最近,又出现了一帮人,为首的似乎被称作‘离墨仙君’,据说是流影门的弟子,且有江湖传言,那‘离墨仙君’居然是个面貌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但事实上,真正见过他的人却不多。”
微微一怔,焉和蓦地睁大眼,“在我们之前……主上的意思……难道指……?”
而墙内,紫苑竹蕖,正是夜深露重,庭院里栽满的清雅翠竹,叶片簌簌轻响,环抱一方荷塘,莲犹沉睡。
“谢主上。”名唤焉和的男子站起身,想了一想,方有些犹豫道,“属下不知主上会于今日抵达,否则该有所准备……”
“是的,那些人还打着所谓‘除奸惩恶,替天行道’的旗号,总会在我们着手处理‘落仙谷滋事’之前,抢先解决事端。”
“焉和,毋需太过多礼,起身答话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