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一无所有。
“管账的……”龙澈然不自觉撑起单臂,身子微微靠过去,伸出另一手握住风湘陵放在膝上的右手。
仍旧是有些寒凉的温度,只除了那恍如迷情的一夜,似乎无论何时不经意碰触,都是这般,仿佛自内里心中透出的冰冷,不曾被温暖过。
或者说,纵然温暖,也不过暗影孤鸿,昙花一现。
“龙哥,你说过,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理由。”风湘陵缓缓抽出手,却只到得一半,又被龙澈然抓住,更紧地,不容挣脱。
“是!本大爷向来这么认为!”语气笃定,龙澈然虽不知风湘陵此话是何用意,但他潜意识里却有种感觉,这一番交谈对他们彼此都是至关重要,所以,他难得不再嘻嘻哈哈没个正经,而是十分认真地开始斟酌下面的字字句句。
摇头轻叹了口气,那双深紫瞳眸终于肯转过来对上他,流波深海,映着一双青白的剪影,但很快就如被淹没般消隐入沉沉渊井。
“如果有那么一些人,不被这所谓‘世道’认可,或许无罪,或许孽深,或许生就如此,无法改变,他们是否,就该死?”
龙澈然有些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本以为他们之间是有了些改变的,本以为他们也共同经历了一些事,那种自然而然的默契总应存在。
但此刻,龙澈然又一次,被风湘陵眼中那种模糊的陌生,乃至杀意所震慑。
仿佛两个人共度了这许多天,都不作数,在这样的风湘陵面前,什么都不必再提,这样的风湘陵,才是真正的他。
披着一身的孤寂与落寞,独自走着那条看不到尽头的路。
“龙哥,为何不回答?还是说……本魔君这番话出乎你意料,让你不得不收回先前笃信的‘向来’看法?”
风湘陵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深色眸子随着这一浅浅动作而愈发沉晦,内中某种波动缓慢流转,渐渐凝聚成浓稠暗影。
龙澈然心下一咯噔,不知怎么的,恍惚觉得风湘陵此时说话的语气神情竟似在逼问什么一般,让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凭着一股本能急急反驳回去。
“管账的你乱讲!本大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怎么可能收回说过的话!”
“你提到的那些什么,本大爷一个字都没听懂,人生在世,活得痛快就好!哪有那么多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界限,还什么世道、什么罪孽的,有必要分那么清楚吗!”
“本大爷说有活下去的理由那就是有,你做什么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本大爷看着想揍人!”
连串的激烈反驳如冲在风口浪尖,一股脑儿全都倾泻而出,也不管正听着的人是什么样的感受。
风湘陵浑身一颤,似是终于察觉自己先前的失态,扭过头不再说话。
龙澈然先是愣了下,方也意识到刚刚那些几乎未经考虑的责备确实重了些,一时脑热只顾去扳回面子,全然没认真考虑风湘陵的感受,现在想要再好好说些什么,却又似堵在胸口怎么也挤不出来一般。
周遭的气氛有些窒闷。
只有浅浅的风声犹在耳畔轻吟。
龙澈然忍不住偷眼去瞥身侧默然而坐的人,想着这夜是越来越冷,不知道他犹还带伤的身子经不经得住。
“管账的……”龙澈然终于认栽地泄气,他承认,要比沉默自己确实只有甘拜下风的份儿,“管账的,本大爷虽然不知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愿望,但本大爷至少能确信一点……”
风湘陵没有偏头看他,龙澈然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自己说,但他仍然觉得,无论怎样,憋不住的话就必须说出来。于是,愈发握紧那在自己掌心温度包裹下仍旧未能增加些暖意的手,一字一句,坚定地道出声——
“本大爷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然后,转头看向天空,镶着的星斗好像瞬间冒出了不少,正眨着调皮的眼睛看向屋顶上的二人。
深吸一口气,龙澈然大声喊出一句话——
“老天爷——你听好了,以后管账的由本大爷罩着,谁都不准动他!不然本大爷饶不了你!——”
掌中的手似有些战栗,龙澈然笑着回头。半晌沉默后,风湘陵终于缓缓抬眸看向他,一双幽深,晕上些朦胧的月色,雾影缭绕,涟涟如梦。
只是,仍旧紧抿着唇沉默不语,但那凝视的眼神已足够让龙澈然再度红了面庞。
“管账的,咳咳……你、你怎么都不感动一下!要知道,本大爷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会出手保护的!对你这么说是因为、因为你是本大爷的朋友!”
“……朋友?”风湘陵低声喃喃着这个词,忽而心头一暖,胸口有些泛酸。
从小到大,他从来不知自己也能有朋友,官场如是,武林如是,而龙澈然,这个自己处心积虑要利用的人,竟然当他是朋友,还如此坚定地许下保护的承诺。
保护?他有太多想要保护和必须保护的人,到头来,原把自己给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