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她为明玉操办婚事,为她定制了嫁衣,看着那嫁衣,她就忍不住掉泪。自己真是的,那可是明玉的喜服呢,而自己居然和明玉掉了个个儿,她的落泪竟是预示明玉的香消玉殒。明玉,没有得到哪怕一天的幸福……这套嫁衣比明玉的又不同,除了是她自己手做的,更加隆重富贵,因为身份不同,还因为她想把明玉未竟的喜气也穿戴了,她又落下泪来,然后她立刻用手擦去了。今天可是自己和傅恒的好日子,虽然没有奏乐,没有吹打,没有客人,没有鞭炮,也没有喜宴,但今天是自己和傅恒的成亲之日!是自己出嫁的日子!
她在傅恒漂亮的眼神里感到羞涩,低下头去。又听喜娘欢喜地高唱道:吉祥如意,福寿双全!然后让傅恒坐在她身边。傅恒微笑着伸出双手去,璎珞将双手放在他手里,傅恒将她拉起来,璎珞往边上让了让,傅恒上了脚踏,转身,两人一起坐了下去。喜娘再唱:花好月圆,夫妻恩爱!珍珠将两个高脚小杯端上来,里面是龙凤合欢酒。两人一人拿了一杯,先各饮半杯,然后手擘相交饮干,将空杯子放回盘子里,这是行合卺(jin3)礼。
她是真的没想到,皇帝能放了她,她可是令妃,虽然早已失宠,在圆明园陪太后住了三年。几曾何时,她在纸上写过:
这身喜褂是她专门参照的一品命妇的大装,通体大红地,厚缎料,绣八团花,胸前和后背正中是大团花,大团花下面是四团花围成一个圈,前二后二,肩膀上两团小花,团花里的图样都是四时花鸟,以金线和石青线交织绣成,袍子下摆又是一圈宽宽的花绣,象征花团锦簇,接着便是缎料上印好的海水江崖图纹。这衣服花了她好多功夫,如今套在里面的蜜合色衣裳外面,露着蜜合色的双翻领和两截蜜合色的袖子,袖子尾端也有一圈绣花。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
而傅恒也已经是自由身,且他还要她!他当然要她,尔晴的事,他一个字也没说她,觉得理所当然,为容音姐姐报仇不是理所当然么?尔晴,本就是彻头彻尾的一个外人,更是十恶不赦的罪人!而且他的事就应该她做主。想到这里,她心口有一阵心痛的甜蜜,为富察姐弟俩的心痛。现在应该是“坐福”的时间,即新妇在帐内静坐。她扭头离开镜子,向床边走去,上了脚踏,她坐在床沿儿上。
她的头套是傅恒去定做的,“硬壳帽子”以满钿为基础,在又高又宽的满钿正面左上和右上两处去掉钿花,改插成排的假绒花,然后在绒花上插小流苏,在钿子左右侧以及后侧插大流苏,垂到肩上,钿子下沿儿也是一圈繁复的流苏,直垂到眉毛之上,这种“挑杆钿子”极其繁复,但因用绒花代替了满满的金属和珠玉钗子,倒不怎么重,只是脱戴依旧麻烦。用绒花是她和傅恒商量的,为了纪念先皇后娘娘。
喜娘是个汉人,被重金聘来,按管家意思办事,却不知这家究竟是谁。只见这满户诺大府邸,娶妻非妾,婚礼却恁地冷清,桌席宾客吹奏亲戚俱无,连丫头媳妇也伶仃,奇异之余,光她一个,亦觉难为。新郎官倒是如宋玉潘安再世,浓密的眉,高挺的鼻,俊美绝伦,好一表端正人才,通身高贵的世家气派,方才瞧新妇模样,小小巧巧
她颈子上戴着食指粗的金项圈,金光灿烂,这是富察老夫人给的,挂着红珊瑚石青丝绦朝珠,这是一品命妇的穿戴。胸前正中的大团花绣着六只飞凤,团花正中别着蜜合色如意纹彩帨,长长的带子直拖下来,蜜合色的内服和彩帨也是她自己做的绣的。这套庄严华美的喜服是刚才在堂上拜天地的时候傅恒才看见的,拜天地时她还盖着红盖头……
门上有笃笃笃的敲门声,她再也不能思想,心里猛跳起来,其实她晚饭都没怎么吃,因为紧张,只勉强吃了几口,就去沐浴了。忙将红盖头盖上。吉时到了,傅恒要进来了!只听喜娘的声音说道:新娘子,预备好了吗?新郎官进来了!她的心更加狂跳不止,可太奇怪了,傅恒是她多么熟悉的人,她怎么还会如此紧张?傅恒,不仅是她的爱人,也是她的亲人,明玉已逝,傅恒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头套虽然繁复,如今又被梳头嬷嬷和珍珠整理好了。再繁复,也是幸福的,必要的,这可是出嫁呢,人生唯一一次穿嫁衣!这个出嫁,是她没有想到的,今生今世,她还能嫁人,而且是嫁给傅恒!虽然除了傅恒,她绝不会嫁第二个人,“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正想着,只听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几个人到了近前,为首的还是喜娘,但她只觉得傅恒的眼光投注在她身上,虽隔着盖头,竟如直射进来一般。只听喜娘欢喜地高唱道:新郎官掀盖头!一股熟悉的皂角香气,傅恒已经跨到了脚踏之下!珍珠也走上来,立在一侧,捧上了流苏红布覆盖的喜盘,傅恒从盘子里拿了红秤子,她从红盖头下沿儿看得清清楚楚。盖头被挑起来的那一霎那,她看见了傅恒精光闪烁的大眼睛!那里面全是喜悦与惊艳!他真高啊,从来都是众目焦点,边上站着的喜娘还没到他肩膀。
心痛起来,于是甩了甩头,专注地看着镜子。